迢迢說:我愛的那個人,比我大十歲,是一家漁具商店的經理;那個愛我的人,則比我小兩歲,是一個出租汽車司機。
你跟他們倆是等距外交,還是均保持零距離接觸?我問她。
她說:我倒是想跟我愛的人多親近點,可是不能,他有妻子,有一紙法律文書制約著,只有週末的時候,他才招呼我一起去泡吧。你知道,我不會喝酒,就託著腮坐一邊看他喝……
我都能想象得出,迢迢坐在那個賣釣魚杆的傢伙旁邊,痴情地凝望著他的表情。我跟堇子剛結婚那會兒,我寫作的時候,堇子也是那樣痴情地凝望著我的。那時侯,她已經懷孕了,一邊撫著自己的肚子,一邊笑眯眯地端詳著我的一舉一動。我們有過很和諧的一段快樂時光。唯一不和諧的地方,就是她有潔癖,我要是哪天沒洗澡就睡了,她一定要把我叫醒,洗過才行。我寫作的那群哥們兒來侃大山,誰不小心把菸灰彈落在地下,她總是不等人走,就用墩布去擦乾淨,弄得人家很尷尬。不管怎樣,我們的那間小屋,在堇子的精心呵護下,永遠是窗明几淨,被街道評為衛生之家,還在門楣上掛個小錦旗。
每次從某個作家家裡串門回來,無論對方多麼知名,她都說:你寫你的,早晚你會超過他,我相信。我常常被她的話所感動,感動的結果是,熬更多的夜,寫更多的字,卻並未像她所期待的那樣,知名到茅盾或張天翼那種程度。茅盾和張天翼是她最喜歡的作家。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堇子變了,這種變化是潛移默化的,以至於等到我發現了,已經晚了……
就在我的思緒四處飄蕩找不到地址停留的時候,迢迢又講起愛她的那個人:那天,從酒吧出來,已經很晚了,她愛著的那個人怕他老婆跟他翻臉,就匆匆地告辭了。我醉了,搖搖晃晃地爬上了一輛計程車,由於喝得太多了,她幾乎連自己的住處都說不清楚。等她第二天清醒過來,發現自己是在一個陌生的地方,早有人給她準備好了洗澡水、濃咖啡和掛麵湯,那個人就是開車的司機,也正是愛著我的那個人。我們就是這麼相識的。
不單單是靠麵包
我的臉,據說,從生下來的那天起,就這麼滄桑。十二的時候,就跟二十差不多。不過,教授說,這樣的臉孔一般來說,不顯老,到六十歲上,也還是現在這個模樣,頂多會頭髮白一點而已。
究竟到六十歲,我的光輝形象會怎樣,我不知道,但是我起碼知道,截止到目前,我這個配備了五官的橢圓形的玩藝兒,給人的第一印象雖談不上純潔天真,卻也沒有發育成對齷齪都已經司空見慣、習以為常的地步。
所以,當我再一次走進教授的心理診所的時候,又面對著那些跟我一樣的病人們審視的目光,那目光銳利而警覺,銳利而警覺得讓被審視的人手腳都無處放,儘管我緊張,緊張得幾乎喘不過氣,但是我故意擺出一副地下工作者打進敵人內部時通常有的那種表情,那種大義凜然、臨危不懼的表情。
西西去跟教授接洽,而我一個人只好孤零零地站在那,座位已經沒有了,整個客廳就跟春運期間的火車車廂一樣擁擠。一個打扮得像修女一樣的女孩過來,問我:你也憂鬱?她的舌頭似乎不太靈光,含糊得嘴裡好像含了一顆話梅。我也憂鬱,我說。“修女”死死地端詳了我半天,彷彿我這張臉生來不配憂鬱似的。所以,我趕緊補充了一句:我總想從二十層樓上跳下去。哎呀,你竟然都有自殺傾向了!“修女”的驚叫吸引了差不多所有人的眼球。但是,我發現他們注視我的眼神發生了化學反應,柔和了,甚至親切了,這讓我覺得客廳裡的氧氣充足多了,可以做深呼吸了。
又過來幾個人跟我握手,做自我介紹,可惜我一個都沒記住他們的名字,我覺得很對不起他們,因為他們顯然已經把我當成“自己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