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蛇痛恨修士,不歸林裡的妖獸都痛恨修士。
恨他們虛偽,一面說著善妖友之、惡妖除之,一面不由分說地奪走那些幼獸。
許多妖獸終其一生都未能找回自己的孩子,對他們而言,重逢不如不見,因為重逢即是死別。
“生而為妖,我必殺盡世間人!”
那股無法消散的恨意融入銀蛇的血脈,最終化作他的第三隻眼睛,生在距離心口最近的位置。
將白蛇最後的意識留下來,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每當他睜開那隻眼睛時,腦海中還會響起白蛇的聲音,就彷彿他們從未離開過一樣。
四月初的一日,蘇懷謙又拎來一個籠子,籠中關著的是一條年邁的蛇。
老蛇雙眼時而渾濁,時而清亮,總會絮絮叨叨說著銀蛇聽不懂的話,偶爾那雙滄桑的眼睛裡會流露出一絲慈悲。
她說:“不要被仇恨矇蔽了雙眼。”
她說:“這是命,順或逆,我們說的不算。”
然後,她帶著慈悲平靜地融入那冰涼徹骨的池水中,化作了他的第七隻眼睛。
他一日之內總會昏睡上許久,因為有太多意識聚在這個軀殼裡,最初的碧色眼睛逐漸變為黃色,有時會變的猩紅可怕。
他時長分不清自己是誰,時而恨,時而懵懂,時而平靜,時而瘋狂。這樣的日子還要過多久,他同族還要再死多少?
他不知道。
他在這個暗無天日的石籠中待的太久,早已忘卻曾經的期盼,忘卻他原本是條陰險狡詐狠毒又冷血的蛇。
那些加之於他身上的苦痛,他可以毫不在意,但那些在腦海中不時響起的熟悉的聲音,那些他拼盡全力也無法阻止的死亡,教他如何忘記!
四月底的這日,就在銀蛇蜷縮在角落痛苦地顫抖時,蘇懷謙帶著第七個籠子,走了進來。
從前他害怕蘇懷謙帶那些苦澀的、會讓他痛不欲生的丹藥,現在最令他恐懼的是那隻籠子。
他寧可那隻籠子從未出現過。
但無論他如何抗拒,黑布揭開,籠中裝著第七條蛇。
那是一條剛足三歲的銀蛇,她懶散地打著哈欠,好奇地打量著四周,向他投來崇拜的目光,就如當初那條小蛇一樣。
恍惚間他甚至以為,一切都回到了最初,回到了噩夢還未開始的時候。
“哥哥,你有好多眼睛!真厲害!”她眼神天真無邪,語氣激動地說道。
正是這句話,硬生生將銀蛇拉回了現實中。
他早已是殘害同族、冷酷無情的蛇妖,他腹部的每一隻眼睛就是最有力的證據。
回不去了。沒有辦法回去!
銀蛇惡狠狠地瞪了她一樣,厭惡地說道:“走開!”
那條三歲的蛇,眼瞳微動,垂下頭道:“我天賦不夠,本該被丟入百獸林,但他說我可以幫你變厲害,問我願不願意幫你,我就來了。”
“你別生氣,雖然我很弱,但我一定會很努力,一定可以幫到你的!”
聽到這樣的回答,銀蛇淺黃的眼睛裡泛起淡淡血意,腦海中一片混亂。
“你看這就是人,慣會花言巧語,叫她來送死,她都高高興興歡天喜地!”
“要救她嗎?如何才能救她?”
“七十六盞燈的天賦,還不夠?非要讓我們為他的貪婪買單!”
“殺了他,必須殺了他!”
三歲蛇昂起腦袋,露出乖巧懂事的笑容,又脆生生喊了句:“哥哥!”
銀蛇衝她怒吼道:“滾!”
他想讓她離開,離的遠遠的。可是看到她失落的眼神,他又後悔了,她明明什麼錯都沒有,他卻因自己的無能,朝她撒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