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程還很漫長,不可能帶著它前行,聽人說起納西族世代馴鷹,於是老人掉轉車頭來了麗江。
結果遇到的架鷹人皆不肯收,白送也不要。
理由無外乎兩個:一、有傷;二、這個品種的鷹性子太古怪,馴不出來。
那留下養好傷然後放生呢?當然可以,1000元錢拿來。
老人說:賴孫(龜孫)!俺從哪兒弄恁些錢兒啊……
他只拿得出100元錢給鷹上個皮腳絆。
本想做放生攢功德,反倒添了個羽毛包袱,老人心善,不忍棄之不管,坐在小石橋的橋頭瞅著嘩嘩的流水左右為難。
懷裡的鷹太勁爆,引起了圍觀,不知怎的,有人和他聊起了小屋門前的獅子、猴子、草泥馬……
於是他來到我門前,把鷹擱到了我兩腿中間。
老人說:
聽說嫩也信佛,怪好怪好,敢不敢和這小傢伙結個善緣,讓他在嫰這兒做做客,養好了傷再放個生……這輩子嫩幫它一回,說不定下輩子它救嫩一遭。
他說話抑揚頓挫,一套一套的,像豫劇唸白。
我說:敢倒是敢,但是……
老人打斷我的話頭:敢就中!敢都敢了,哪來恁多球事兒(河南方言,意為“屁事”)。
他起身辭行,說是行程耽擱得太久,著急繼續趕路。
我說:咱倆總共認識不到15分鐘……你撂下個大鳥就這麼走了?
他說:咋?難不成,嫩想請我吃頓飯再走?
我說我完全沒這個意思。
他呵呵一笑:你幫了這麼大一個忙,回頭如果有緣再見,我請嫩吃飯!
我抱著鷹,送老人去停車場。
摩托車無比破,駝袋打著補丁,車把纏著膠布,擋泥板上糊滿滇西北的紅泥巴,車尾插著面小旗:騎行中國。
欽佩欽佩,原來還是個騎行俠。
我繞著車子轉圈,說:大爺你都這麼老了還這麼有追求……注意安全,早點兒回家。
老人說這就是要回去了,回河南。
他說:年輕的時候總想出來走走,沒有錢兒也沒有膽兒,去哪兒都得開介紹信,也太麻煩。終於退休了,閨女女婿又攔著不叫出來……球(河南方言,語氣助詞)!再不出來瞅瞅就進棺材了……反正又不花他們的錢兒。
他說,哎呀不出來不知道哇,原來從河南騎到雲南也不是那麼難,頭一個星期最難熬,屁股蛋兒疼,後來越騎越得勁兒。
他說,哎呀雲南可好,廟多,山多,哪兒哪兒都好玩——就有一個地方不中:處處都吃米線,米線有啥好吃的?塑膠一樣,完全比不上燴麵。
他還說,還有那些盜獵的也可氣人,信球貨(河南方言,意為“渾蛋”)!
他還說,不過還是出來走走好,每天都認識很多新朋友,隨時能找到人說說話,比待在家裡好多了……
……他嘰嘰歪歪了半天,人越老越嘮叨,話匣子一掀開就合不上,老小孩兒一個。
我左腿站累了換右腿,終於等到他舌頭剎住車。
他重重地拍我肩膀:挺好,這趟麗江也不白來,嫩這個小夥子俺看中,回頭俺請嫩吃燴麵。
我說拜拜拜拜……嫩快別客氣了嫩趕緊走吧慢走不送。
摩托車突突突突發動了半天,開走了。
少頃,車又倒了回來。
我說你是我親大爺行不行?咱能不能不聊了?
老人摘下頭盔,手伸了過來:
……把俺秋褲還給俺。
我什麼時候拿你秋褲了?!
他說:就是包著鷹的那塊布。
(四)
第二天我就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