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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開眼睛看見窗外陡然升起的豔麗煙花在高空中綻放,雍容的流光溢彩從窗戶照射進來,明亮得將我的閣樓變成了一座通體透明的琉璃城堡。閣樓下面,母親開啟門迎接除夕之夜匆忙歸來的父親,絮絮叨叨地幫忙卸掉行李。我醒來了。清醒得聞得到開門的時候風雪破門而入的寒氣。鑽出被子,我在黑暗而寒冷的閣樓裡因為預感幸福而獨自微笑。

因每年的這個時候,父親必伴隨這風雪歸來。

這是我童年時的紹城。

凱離開之後,我夜夜做夢,都會看見同樣的情景。夢見凱張開了翅膀,飛向一片遙望無垠的麥田。他的落寂的飛翔令我想起紹城上空的鴿子。而蒼穹之下,金黃色的麥子身姿柔韌地在風中倒伏,猶如低訴。我腳踏豐腴的麥地追隨凱的飛翔一路奔跑,銳利的麥穗鋒芒割破我的腿,我沒有疼痛,一路喘息奔跑,直到凱的身影已經看不見。

而我也總會驚慌醒來之後便失聲叫他的名字。即使我已經明白,遠離了那些空落的白天過後的黑夜,那些不眠的黑夜過後的白天,遠逝的少年舊事在光陰的池水中再也泛不起一絲漣漪。

(一)

小學畢業那年夏天格外炎熱。晴空上的雲朵彷彿被烈日煮沸了,翻滾著幻化不定的絮絲,白得耀眼,熱氣灼人。而在我的記憶裡,那是一季眼淚和汗水一樣豐沛的炎夏。父母終於以的形式停止了無休止的爭吵和打罵,爾後父親再一次離開了我和母親,離開了小小的紹城,去了很遠的地方。惟有不同的是,他這一次離開,將再也不會回來了。

離別的那天中午,我躲在蒸籠般的狹小閣樓裡熱得汗如雨下,卻一直沒有出來。那天的日光那麼劇烈,晌午的蟬聲聒噪個不停,聲浪迫人。母親的哭聲從樓下陣陣傳來,但父親一直沉默。一瞬間我聽到了開門的聲音,緊接著房門又重重地被摔上。

我明白父親走了。

一時間我在床沿邊坐立不安,開始不停流淚。雙手用力抓著床單,用力到快要把棉布給抓破。十分鐘之後,我站起身來迅速衝出門去一路狂奔到車站,跑著跑著只覺得涼鞋底都被曬化了的柏油地面給燙熟了,灼得腳底鑽心地疼痛。

我在攢動的擁擠人群中氣喘吁吁地找尋父親的身影,跑過去拉著他的手不放。烈日之下,我拉著父親的手什麼都說不出來,只是一直抽泣,狼狽而無助地看著他。

少年殘像(上)(2)

良久,父親放開我的手,抹掉我的淚,在司機不耐煩的催促下一言不發地上了車。

整個下午,我都站在車站廣場。頭頂被曬得針刺般灼痛,臉上的面板被淚水裡的鹹澀鹽分醃得生疼。夜幕降臨的時候,車站裡的人漸漸稀落,越發清靜下來,白晝的餘熱卻還在升騰,我渾身已經被汗水淋透。母親到車站來找我,出現在我背後。她輕輕把手放在我的肩上,對我說,我們回家吧,紹城。

我生於紹城。於是父母將我取名為紹城。我擁有一座和我一模一樣的城市,或者說,紹城擁有一個和它一模一樣的人。在偏遠的西北之隅,紹城無聲無息地在漫長歲月中接受烈日炙烤以及北風肆虐。父親不甘心在這個偏城埋沒此生,於是在我還未滿歲的時候,離開了效益極差的國營工廠,下海去經商,幾乎終年不在家。

聽母親說,父親下海的頭兩年處境十分艱難,每逢春節,父親捨不得坐飛機,又買不上火車票,於是他就在擠成一鍋粥的春運火車上咬著牙僵站三天三夜,不吃不睡,下了火車還要換乘破舊的長途客車,頂著深夜的幹風燥雪趕回家來。父親的腳在漫長的路途上已經嚴重凍傷,潰爛流膿,與皮靴粘在一起,脫下來的時候鮮血淋漓。

我是記得的。我記得每年除夕父親回到家來,第一件事情便是用母親準備好的放了陳皮的熱水洗腳。他的大衣肩頭堆滿了積雪,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