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極深的痛楚,從蘇譽的骨髓裡湧出來,像無數尖銳的牙齒,毫不留情地啃噬著他,像千萬把鋒利的小刀子,一點點剜著他的肉……
很多年前,那場突如其來的痛苦,如滾滾雷暴,再度襲擊了他。
當初蘇譽是在一個完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得知顧海生的婚事的,那天他甚至還興沖沖的跑去唐人街買香肚,因為顧海生祖籍南京,就喜歡吃這東西。等他捧著香肚,興高采烈從店裡出來,不當心就撞到旁邊的報攤。一份報紙被蘇譽撞到地上,那報紙的頭條,就是蘇家和柳家結親的新聞……
蘇譽不記得自己是怎麼渾渾噩噩回到的家裡,手中的香肚也不知什麼時候弄丟了,他獨自在客廳裡坐了一個通宵,又加上一個白天,也不知飢餓,也不知乾渴。
到後來他想,還是別活著了,這太痛苦,他堅持不下去的。於是他走到陽臺,想從陽臺上跳下去,他很想從這兒摔下去,當場殞命,因為這兒是顧海生的公寓,他知道這房子蘇雲藩已經買下來了,所以無論如何,他自殺的訊息都會傳到顧海生的耳朵裡……他覺得他應該那麼做,將一個大寫的復仇,用鮮血呈現在顧海生面前,年輕的蘇譽在腦子裡一萬次地想象著那種情景,想象著顧海生得知他在自己住處跳樓自殺的訊息,他那張臉上,究竟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
救了蘇譽的是一個電話,當時他一條腿已經翻出欄杆了,但手機不依不饒地響,蘇譽就想,也許是顧海生打過來的,也許他突然良心發現,決定退婚,回來找他,然後和他私奔。
打來電話的是蘇璟,他沒有想到,弟弟在那一瞬間,是想自殺的。
聽見大哥的聲音,蘇譽忽然放聲痛哭。
沒人知道他忍受了多少痛苦,他也沒法和任何人說。就在這短短的一年間,他和顧海生遮遮掩掩的相愛,又遮遮掩掩的分手,起初是為了保護顧海生的名譽,到了後來,卻是為了避免蘇譽自己淪為一個笑話。
一個過了時的笑話。
他知道他還愛著顧海生,這個男人是他的起點,也是他的終點,蘇譽的恨,來源就是他的愛。其實他並沒有什麼明確的人生目標,開獨眼傑克夜總會,也不過是為了完成哥哥蘇璟的遺志,雖然這遺志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的人生之光,早已熄滅,蘇譽非常清楚,無論如何,他也沒有希望和顧海生再續前緣了。
因此,如果再放棄了對顧海生的恨意,那麼他就沒什麼必要繼續活下去了。
顧海生從經理室出來,他扶著樓梯扶手,慢慢走到二樓,然後,停下來。
他覺得累,累得每一根骨骼都在發抖,肌肉像撕裂一樣,又熱又疼,那感覺像很多年前,他從屋頂滾落下來,重重摔在地上。
四肢百骸,全都被摔散了,成了一塊一塊的,他不能動自己的手,也不能動自己的腳,他不知道全身上下,還有什麼地方是聽他使喚的。
他慢慢的往下挪,像一個年邁之人那樣,膝蓋僵硬地打著彎,每走一步,都要付出全身的氣力。就在一樓半的地方,顧海生終於站不住,險些歪倒!
有個人飛快衝上來,一把扶住他:“顧先生!”
顧海生喘息著,他抬起頭,在昏花的視線裡,費力地看了看,這才認出那人是豆腐。
“哦,抱歉……”他啞聲說著,用力將自己站直。
豆腐駭然看著他,顧海生臉色蠟黃,像害了大病,額頭細細密密全都是冷汗。
“您不舒服麼?”他緊張地問,“是不是生病了?我送您去醫院吧!”
顧海生深吸了一口氣,他將胳膊從豆腐手中抽了回來,努力將自己穩住。
“不,我沒事,不用擔心。”
然後,他笑了笑,慢慢走下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