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
人類最大的恐懼,恰恰是對“未來不可確定性”的潛在不安。柳風就似一個幽靈,誰也不知道在什麼地方什麼時候以什麼方式會突然給予他致命的一擊。這個人總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撥弄了他的記憶,跨過艱難的時間,淺淺地來到他的面前——有時候龍湉感覺自己就似一個一絲不掛的人,被人看得清清楚楚,而他卻連對方一點影子都沒有見到。
——他根本無從逃避!
冰荷值得信任嗎?當年的教訓難道不夠深刻嗎?歷史難道不會重演嗎?偌大一個柳園,有誰還可以依靠、可以信任?
他無法回答這些問題,正如他不知道明天是什麼樣子。
可是,他相信明天一樣有日出,陽光一樣很溫暖,他也相信邪惡終究會被正義所戰勝,生命的曙色終會呈現在地平線,如那一輪永恆的紅日。
氣溫漸漸變冷,在這樣的夜裡,沒有什麼比早早的上床,在溫暖的被臥中抱著一個女人更愉快的事情了。冰荷遠比她柔弱賢淑的外表堅強的多,她以母性的柔情和如水一樣的身體給予了龍湉極大的撫慰。
她就如同一杯淡淡的苦丁茶,初嘗時苦澀異常,隨著時光的流逝,卻慢慢散發出馥郁清新的芳香,讓人回味長久。
經丫鬟稟報,雲先生慢慢地從外面走進來的時候,龍湉和冰荷已經上了床。他們就在床上接見了雲先生。據說大漠的王汗就常常在床上接見下屬和外賓,在他們的金帳裡,鋪著虎皮的地毯就是床。漢武帝更怪,居然在廁所裡招見大將軍衛青、商談打擊匈奴的軍國大事。
雲先生白髮飛揚,臉色沉重,眼神茫然、痛苦、憂慮和深深的恐懼。腳步滯重,心裡似壓著千斤重的鉛,與往日大相徑庭。他一向是一個非常講究禮貌的人,不是異常緊急的事情,不會這樣的夜裡也來打擾。
——這麼多年了,龍湉還是第一次看到冷靜的雲先生這樣的惶恐。
龍湉立刻讓丫鬟溫上來一杯酒,讓他喝下去暖了心口,又抽上幾口煙,讓他慢慢地平靜了下來。雲先生剛有點平靜,看著他又不由心神激盪,眼睛有些溼潤和內疚。
——龍湉畢竟是他一手養大的。
龍湉看到這位老人,也是百感交集,冰荷臉上情不自禁升騰起一片紅暈,就跟個情竇初開的小姑娘似的,忙開啟話題:“出了什麼事,先生?”
“鬼鷹死了,這次真的死了!”雲先生皺著眉頭,臉上抽搐,猛抽了一口煙:“我仔細勘察了江邊的那些裂肢,確實是鬼鷹本人的。”
“你能確信?”
“當然。”雲先生說:“別忘了我是做捕快和仵作這個老本行的。”
龍湉見過鬼鷹的“敲骨吸髓”,看到他一刀將一路裸奔如紙鶯般砍飛出去,也在方山的經幡柱下感受過那種逼人的氣勢,寧敲頭,不敲骨,寧殺人,不吸髓,還有誰能將他消滅的肢體不全,幾乎挫骨揚灰?
“有一個人能。”雲先生肯定地說:“因為這個人已經不能算一個人,他只是一粒微風中的塵土。”
“塵土?”
“是的。”雲先生說:“在那首詞裡,他叫‘渺’,渺小的‘渺’,‘不忍登高臨遠,望故鄉渺邈’的‘渺’,他雖然渺小,可是塵土落在眼睛裡,一樣的澀。”
龍湉說:“‘五口會’最優秀的殺手都在柳永的那首《八聲甘州》詞裡,可是為什麼雲先生為‘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花招是‘瀟瀟暮雨子規啼’,這兩句都沒有在這首詞裡啊?”
“因為《八聲甘州》詞一開始就是‘對瀟瀟暮雨灑江天’有兩個‘瀟’,所以用別的詩詞加以區別,也是一種掩護和迷惑。本質是一樣的。”雲先生解釋說。
他忽然拉開身上的長袍,裡面的胸膛至小腹之間,竟然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