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方面是因為路途遙遠,路況艱難,後勤成本太高,補給困難,時間太長了便無以為繼。
另一方面,到了秋天,秋高馬肥,遊牧民族的戰力會倏然增加;接下來冬天的嚴寒氣候,更非中原內地計程車兵所能堪。
像李廣利二徵大宛,舉全國之力,費數年之功,終有所成,是很少見的。
還有,大宛其實以定居農牧為主,並非真正的遊牧;不然,即便如漢武、貳師者,使出獅子搏兔的力氣,也未必就能順利竣功。
如果對西北用兵,還是隻能春去秋回,那麼難免像雄才大略的漢武帝一樣,雖有衛、霍曠世之才,征伐不絕,勝仗不斷,但斬草不除根,來年吹又生,漢、匈之間便打成一個極其殘酷的互相消耗的局面。
匈奴固然不堪承受;以漢之強,到了武帝一朝的後期,也是筋疲力盡,民困財乏。
匈奴在宣帝的時候,終於對漢朝屈服,一個是因為內部分裂,力量削弱;一個是國力畢竟不能和漢相比,實在受不了這種可怕的消耗。
軍事上的失利,其實還在其次。
左宗棠下決心不重蹈這個覆轍。
他的計劃是在西北辦屯墾,做好幾年甚至十年八年不入關的打算,徹徹底底地把回亂這塊“春風吹又生”的雜草地,狠狠犁它幾遍,真正做到“斬草除根”。
這個計劃,關卓凡非常贊同。既如此,有一點不能不提醒左宗棠,就是這樣一來,西征的軍餉,要做特別的安排了。
西北長期軍興,不同內地,餉事不可不繼。
內地用兵,一旦缺餉,總還有時間、還有渠道,週轉騰挪。又或者銀子雖然暫時到不了手,糧食能夠籌到一些,肚子不至捱餓。只要斷餉的日子不長,不至造成太大的麻煩。
西北路途遙遠,一旦斷餉,除了一個貧瘠的山西,無所依恃;而交通不便,就算內地籌足了欠餉,遞解過去,也得一兩個月的時間。冰天雪地之中,將士們飢腸轆轆,如何捱得?萬一因此而生潰變,怎麼了得?
打仗就是打後勤,西北用兵,是最能體現這一點的。
所以,不能像在內地那樣,時間上以“月”為單位,由各省每月向西徵大軍解餉。不然一不小心,吃了上頓沒下頓,可不得了。
所以,左宗棠出關,必須一次性帶夠一年至少是半年的餉。
左宗棠的鐵算盤,噼裡啪啦打過一陣,數字出來了:“開拔費”,糧餉,馬匹,軍火,屯田用的種子、農具,林林總總加在一起,第一年要三百五十萬兩。
因為第一年已經做了不小的“前期投入”,第二年數字會略微降低。
先不管第二年,單說這第一年的三百五十萬,哪怕半年,也是一百七十五萬兩——這筆錢,從哪裡來?
西征大軍的軍餉,說到底還是各省各領一個數字,拼在一起,湊夠一個大數。但你不能要求人家一次性拿出一年的數字來,人家自己的日子還過不過了?
戶部當然沒有這筆錢,誰有呢?關卓凡在信中提醒左宗棠:洋人的銀行裡有。
這是一個嶄新的思路,左宗棠眼界大開,卻不能沒有疑慮:朝廷會准許借洋債嗎?
左宗棠記得“阿斯本艦隊案”中,那個英國人李國泰,曾向恭王表示:“中國如欲用銀,伊能向外國商人借銀一千萬兩,分年帶利歸還。”
恭王卻說:“其請借銀一千萬兩之說,中國亦斷無此辦法。”
“阿斯本艦隊案”,關卓凡是當事人之一,這些情況自然清楚。他告訴左宗棠:當時李國泰的花樣,朝廷洞悉明白,已經不打算和他做這筆交易了,所以恭王才會有那樣一番說法,算是一個推辭的藉口。
現在西北軍務需要,“特事特辦”,朝廷會允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