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周馥笑了一笑,又說道:“不過,我人微言輕,說的話,只能在私下底……供當道者參贊取捨之用罷了。”
這兩句話,大堪玩味。
李鴻章看了周馥一眼,微笑說道:“玉山,你的話,還沒有說透——在我這兒,有什麼話不好說的?請畢其詞!”
周馥說道:“是,爵相寄我以心腹,我就放肆了。嗯,我覺得,軒王雖然沒有明說,但話裡話外,有這麼一層意思:該爵相出來說話的時候,爵相要出來說話。”
李鴻章沒有馬上答話,抬起了頭,微微閉上了眼睛。
周馥有一點近視,如果他的目力再好一點,就能夠看到,李鴻章微闔的眼皮,輕微地顫動著——這是在輕輕眨眼。這個下意識的小動作,表示李鴻章正在進行激烈的思索,即將做出重大的決定。
過了好一會兒,李鴻章睜開眼睛,目光明亮。
“這是自然的,”他慢吞吞的說,“我是國家大臣,既督湖廣,又撫荊楚,凡涉地方,責任攸歸,自不能囿於門戶,鉗口不言。”
說完,臉上露出一絲似有若無的詭異的笑容。
周馥連連點頭:“爵相一秉至誠,廓然大公!”
冠冕堂皇之下,李鴻章的真實想法,周馥自能默喻,因為這也是他自己的想法:
若要辦“竹木新關”,就一定要先整頓長江水師,至少,要將長江水師伸到沿江地方行政、財務上面的手撥開,逼其老老實實,就範于軍事、治安一隅。
還有,長江水師提督,是天底下最特別的一個提督。別的提督,都在總督、巡撫節制之下,唯有長江水師提督,一力擔負湖北、湖南、安徽、江蘇、江西五省江防,自成格局,湖廣總督、兩江總督,不奉特旨,都不能直接節制,湘、鄂、皖、蘇、贛五省巡撫,就更加不必說了。
當然,之前,兩江總督是曾國藩,長江水師盡出曾湘鄉門下,幾乎算是曾某人的“私軍”,曾滌生說的話,在長江水師,比聖旨還管用——不過,這畢竟不是檯面上的。現在的江督換了趙景賢署理——趙瘸子是絕對指揮不動長江水師的。
趙竹生支使不來長江水師,他李少荃一樣不成。這個局面,李鴻章早就牙癢癢的了。如果“整頓”之後,長江水師竟然歸了自己節制——或者,湖廣、兩江,一邊一半,豈非妙之極矣?
至於該怎麼“整頓”,實話實說,李鴻章也不曉得。不過,這也不是他操心的事情。
李少荃是絕對不會牽頭來做這種事兒的,不過,如果僅僅是要他敲敲邊鼓,搖旗吶喊幾句,他既責無旁貸,也樂意為之。
李鴻章還存了更深的一層心思,是心腹如周馥者也沒有完全見到的。
朝廷裁抑“湘系”,李鴻章冷眼旁觀,已有所悟,他想的是:自己能不能順勢施為,更上層樓?
如是,別說“不能囿於門戶”了,就是把老師踩在腳下,又如何?
長江水師是“湘系”勢力最厚的地方,“湘系”真正的禁臠,幾乎到了針插不入、水潑不進的地步。這塊又臭又硬的擋路石,如果真的能夠搬了開來,就會變成最好的踏腳石。
本小利大,值得一試!
想清楚這一層,李鴻章心境大好,雖然“竹木新關”暫時還辦不起來,但他的心已經踏踏實實地放回了肚子裡。
“玉山,”李鴻章說,“昨天收到的‘廷寄’,裡面的上諭,是關於禁絕旗下女子纏足的——這個事兒,京裡邊兒,可有什麼說頭嗎?”
周馥不禁微覺奇怪。
他原本以為,議過“竹木新關”的事情,爵相必會詢問那件當下全國轟動、北京更是舉城如沸的大事,不想,他先問的,是這道上諭。
原來,李鴻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