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蒼,總之,它就是發生在袁季身上了。他的身長也就是一個四歲的孩子的高度,因為那只是正常人的一半。他乞討的時候坐在一把小小的椅子裡,可是外人看上去,他OCTOBER像是被塞進這把兒童座椅裡面的。這把小椅子有扶手,這對扶手卡著他,真正地幫助他保持了平衡。用外人的眼睛看過去,他長著一個蒼老的黝黑的臉龐,以及一個幼兒的身體。這麼多年了,袁季對於每個從他眼前經過的人注視他的眼光,早已司空見慣。那些眼神,驚愕的,同情的,憐憫的,厭惡的……若是想要精確統計出來大家第一眼看見袁季時候的眼光的種類,說不定還用得上排列組合的公式。因為,很多人的眼神,雲集了很多種不同的情緒。沒有辦法,袁季對自己苦笑,真的沒手沒腳的時候,只好不要臉了。
他只記得很多很多年前,有那麼一個小姑娘,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驚訝甚至是無限驚喜地問他:“你是變形金剛嗎?”他肯定地對面前這個笑靨如花的小人兒說:“我是。”準確地說,那是十九年前的一個秋天,那天正好是袁季出來乞討五週年。時間,對他而言,是一樣難以記憶的東西。他總是說不清自己究竟多大,本來嘛,歲數這個東西,年年變,誰記得住。反正他倒是可以不假思索地說出自己的出生年份來,因為每年去街道居委會領救濟金的時候,都會在表格上看見這個年份。真那麼想知道自己幾歲的話,算一下加法就好了。加法袁季還是會算的,事實上,袁季雖然沒有上過一天學,但是母親活著的時候,用哥哥的課本,教過他念書。母親自己也並沒有上過多少學,但她教得無與倫比的認真。他們似乎是慢吞吞地在不知不覺間唸完了小學五年級的課本。然後,母親就死了。
袁季小的時候,並不很清楚自己的殘疾。他只記得,自己的嬰兒期似乎特別長。當他已經擁有十分清晰的記憶的時候,卻還是整日坐在一輛褪色的嬰兒車裡,在自己家門口曬太陽。凝視著自己肩膀以及大腿根部的四個小小的肉團,他覺得它們非常親切。母親告訴過他,他的手和腳就在這四個肉團裡面,到了一定時間,自己就會長出來的。他的手腳確實是比別的孩子長得慢一點,但是總有一天會長出來。小時候的袁季絲毫不懷疑自己的四肢會在某一個清晨像發芽的植物那樣從自己的身體裡破土而出,因為他知道非常英勇的三太子哪吒就是從一個肉球裡面出來的。只不過,當他回憶起母親當初那種毋庸置疑的眼神和語氣的時候,他覺得母親如果不是演技太好,就是真的也和自己一樣相信這個。
母親臨死的時候,沒力氣再說話,慢慢地,無限留戀地撫摸著他肩膀下面的兩個肉團。那時候他十六歲,他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他知道母親是在告訴他,總有一天他的手腳會長出來的。就算是母親要去了,從此沒有人來陪著他一起等待,他也不能忘記,終究是會長出來的。母親閉上眼睛的時候,手指還停留在他右肩膀下面的那個肉團上。那個時候他不覺得母親已經死了,因為她的手指還是暖的。
辦完母親的喪事,哥哥走了。搬到了一個據說是死了老公,帶著一個孩子的女裁縫家裡。哥哥臨走之前說,母親把這兩間衚衕裡的小小的平房留給了袁季。哥哥還說,要袁季放心,沒有人會來跟他搶這兩間房子的。他要袁季自己當心,然後就走了。每個月會回來那麼一兩次,替袁季打掃一下房間,搬一點蜂窩煤,或者修好一些壞掉的東西什麼的。只是,他沒有給袁季留下過一分錢。每一次,臨走的時候,都是說一句注意安全什麼的。從沒有問過袁季吃什麼,喝什麼,怎麼生活。似乎真的把袁季當成了神仙。袁季也從來不跟哥哥提任何要求,不跟他要錢,不說自己是需要人照顧的,每一次見著哥哥,笑笑,哥哥要走的時候,還忘不了跟哥哥說一句,路上慢點。似乎自己把自己當成了神仙。他們兄弟之間恪守著這個默契,誰都不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