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傳來一陣冰涼,羅摩什吊眼來望,但見一隻玉白手掌輕輕摸上腦門,在光頭上輕輕敲了敲。
“有人在家嗎?”優雅的嗓音響起,羅摩什趕忙直起身子,陪笑道:“在家、在家。”
催魂判官來了,他英俊也陰森,英明神武也陰魂不散,他是天下排名第一的特品怪胎,大家都這麼稱呼他……“大掌櫃”啊!
正統朝復辟十年,別人老了,這人卻是老天爺情有獨鍾的寵兒,別人歲月染白頭,刀刀刻年輪,一刀一刀,亂七八糟,老天爺卻只送給大掌櫃一幅短髭,橫在那紅潤如玉的唇上。
漂亮的短髭修剪合宜,向來屬於大人物,江充留過,卓凌昭蓄過,江山代有才人出,如今輪到這傢伙了。看他輕撫唇上短髭,那模樣讓他更加穩重、更加精明、更加位高權重,也更加像是大魔頭……江充與卓凌昭合而為一的……
“啟秉大魔……大……大掌櫃!”羅摩什躬身拱手,險些說錯話了,他雙手貼緊褲縫,大聲凜答:“各行省土司、州縣衙門帳本,全都妥善了!還請大掌櫃過目!”
這日一早天沒亮,三十六歲的“大掌櫃”精神奕奕,一大早便來庫房視察了。
大掌櫃腳步輕緩,來到了一疊本子前,他提起玉白的手指,朝面前的帳本點了點,問道:“北直隸?”羅摩什慌張地道:“嗯……是……喔……不是……”他運起畢生功力,捧起了一疊八尺來高的簿子塔,搖搖晃晃,轟然放在大掌櫃腳邊,喘道:“還有這些……北直隸衙門多,六部五院、內宮外廷,加起來才是北直隸的。”
每年此時,羅摩什都要陪在大掌櫃身旁,一同巡視那堆如山高的帳本,沒法子,羅摩什職司府庫,他是客棧的六當家,專來管帳。
所謂的管帳,那可不是笑死人的閒差,而是真正的明細簿記。疊起通天高、鋪地四面廣,西起朵甘,東至琉球,北起建州女真,南至川滇黔三土司,舉國上下的帳都在這兒查完。自宋代出了一本“神宗會計實錄”之後,這套查記手段便一路流傳下來,遇上精明若鬼的“大掌櫃”,他可愛死了。
羅摩什口中嘔嘔,不停瀉出一夜未眠積下的晦氣,大掌櫃倒是神清氣爽,沿途視察,只見山東江西、河南湖北,各地帳本排立在地,宛如群山之海,他拍了拍羅摩什的肩頭,微笑道:“辛苦你了,六當家不愧西域出身,果然精於算術。”羅摩什垂手答謝:“多謝大掌櫃讚譽,本分而已。”大掌櫃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他走到小山般的帳本旁,隨手翻了翻,問道:“軍部的帳本呢?”羅摩什急忙取過一本薄薄的冊子,送到了大掌櫃的手中。
無論是五輔還是六部,每個官衙門都繳了厚厚一大疊帳本,不過軍部就是不同,每年送來的帳冊都這麼薄,“五軍大都督”最能幹了,薄薄小小的冊子中,總能記載百萬軍卒的配給糧餉,乾淨俐落最清爽。正陪笑間,忽聽大掌櫃輕輕咳了咳,低聲道:“取算盤來,我要對帳。”羅摩什早有準備,當下從懷中取出一隻紅木算盤,又取過硃砂筆,一併交到了大掌櫃手中。
劈劈啪啪、啪啪劈劈,大掌櫃坐了下來,一手算盤一手筆,點批挑閱之間,已然開始查對。
玉白的手指翻動如電,區區十九頁帳本如煙飄過,在一目十行的大掌櫃眼中,十九頁等於常人的半頁。一眾帳房滿心推崇,都在瞧著大掌櫃的手段,一時驚歎四起。
每回目睹大掌櫃算帳之時,羅摩什必然生出一個疑問,這人還是書生嗎?
書生出身科舉,都會吟詩作對,大掌櫃考中了進士,理當讀過四書五經,可羅摩什沒看過他作詩,只看過他記帳。每回見他一手拿著硃砂筆,一手閃電般撥著算盤,羅摩什總會心生疑問,這個人到底還算不算儒生?或是說,他到底還算不算“大人物”啊?
大掌櫃喜歡作帳。過去江太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