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嵐因吊了一雙長腿垂在欄杆邊上,一邊百無聊賴地搖著晃著,一邊若無其事地偷聽樓下一眾閒散人士對他師父的評價。
薛嵐因如今年約十六。
反正師父說是十六,那也就必須得是十六。實際上,他具體也不知自己是怎樣一個歲數。該是一副少年人家的青澀年紀,然而在那稜角漸開的五官之下,卻是說不出的丰神俊朗。
他個頭竄得快,身形亦比同齡中人生得修長挺拔,遠遠一眼望去,倒很有幾分世家公子的獨特風韻——晏欺曾說他長得人模狗樣,將來定是個喜好拈花惹草的浪蕩子。實則不然,他薛嵐因窩在斂水竹林裡呆了整整十六年,連大姑娘的衣角都沒能碰過,有的也只是鄰家幾位中年發福的大爺大媽,以及那位一年半載都見不得人影的師父晏欺。
薛嵐因對於晏欺的瞭解並不多。
他自打撿了不記事的薛嵐因回來沒多久,便開始了沒日沒夜的閉關。往往是獨自一人待在斂水竹林深處的小黑屋子裡頭不讓人進,一次耗過整整大半個年頭。
所以師徒二人之間幾乎沒什麼話要講。
對於薛嵐因本身的來歷,晏欺也是說得極為含糊,許是時間過得久了,有些事情著實難以記清。
「你是我從外邊撿來的。」晏欺說,「那會你才屁大點兒小,連話都不會說。」
晏欺說是外邊,也不說是哪個外,哪個邊。薛嵐因自幼被困在斂水竹林,辯不出個東南西北,有時候心血來潮了,便忍不住向晏欺提議道:「師父,我想到竹林外的古城裡看看。」
晏欺聽了,只是搖頭道:「別去,林外素來是非多,若是走出了斂水竹林這層屏障,我便難保你的安全。」
「不用你帶我,我一個人出去。」薛嵐因提溜著一雙水光流轉的桃花眼,瞅著他道,「就溜達一會兒,太陽下山之前肯定能回。」
晏欺看都不看他,冷聲道:「有什麼好溜達的?你又不是狗。狗吃飽了都能鑽進窩裡睡覺,你吃飽了不能做些管用的?」
薛嵐因硬著頭皮嘟囔道:「師父,我都這麼大了,連我爹孃姓甚名誰都不知道。好歹出去見識見識,還能撈回一些頭緒。」
「我說了,當初撿你回來的時候,肚兜上便繡著薛小矛三個小字。你師祖嫌這名字又土又膈應,便替你改起了『嵐因』。」晏欺頭也不回地站在門檻外邊,淡淡說道,「而你爹孃也該是早早將你拋下了,不然……不會到現在都不肯來認你。」
薛嵐因被他這一番直話戳死了心窩窩,一連著幾個月都鬱鬱寡歡。
少年人的心思敏感而又多疑,紙糊一樣的脆,卻又像是石頭一樣堅硬頑固。薛嵐因纏著晏欺追問了數次無果,反是被他一句「該閉關了」拒之門外,那心裡愈發像是生了上萬隻螞蟻伸了爪子慢悠悠地攀爬。
他活了十六年,呆在斂水竹林的屏障裡,近乎與世隔絕。頭一次想要闖出去,走一走,看一看,也並非全然是為了自己的身世。
說白了,就是骨子裡那股叛逆的血液不肯服輸,連帶著他整個人都一併沸騰起來,好一陣子都轉不過彎兒。
這樣一走,就是好幾天。
出乎意料的,他僅抱了一把佩劍,就莫名其妙衝破了晏欺在竹林外圍設定的屏障之術。自此無拘無束,天高水遠,簡直興奮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小瘋子。
一路大搖大擺跑出了斂水竹林,順著街頭巷尾大批的人潮,最終遊蕩到了現下所處的逐嘯莊裡,聽起了周圍雜七雜八的江湖人士談論晏欺當年的「光榮事跡」。
薛嵐因想,他這些年總共沒知道師父多少過往,如今出來溜達一趟,反是把他老人家的陳年舊事都給翻出來回味了一番——別說,還聽著挺有意思。
晏欺此人,於旁人眼裡,那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