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秋,馬蹄下踩了個“王順二”,她懶得再看王順三、王順四,仰起頸子,小嘴打個大哈欠,搖頭道:“土不拉嘰的大老粗,又蠢又臭。管他是誰啊。”瓊芳笑道:“好一個大老粗,再望下瞧吧。這傢伙也是蠢蛋麼?”
修長玉指緩緩下移,來到了一行小字上,娟兒凝目來望,登時腰肢亂顫,嬌笑道:“別胡說,我可沒講他。”
伍定遠,陝西涼州衛,景泰三十二年同武舉出身,授直隸徵北九品檢教制使
灰黃黃的一行字跡,夾在無數武官人名當中,分毫不感顯眼,若非瓊芳眼尖,恐怕一掠而過。瓊芳雙手捧書,朗聲道:“伍定遠,字老粗,號笨公,西涼蠢州人。”她從書後冒出頭來,嬌聲道:“太妙了!令師姐挑婿的眼光如此高明,她要知道自己的老公是個白痴,心裡一定高興死了。”娟兒聽她說得陰損,一時笑得眼淚滲出,拼命來奪那本書,雙姝鬧做一團。
好容易搶到了書,娟兒低頭望向那行字跡,微笑道:“直隸檢教什麼的,好像真有這麼個官,最早聽人喚他‘伍捕頭’,後來又是什麼‘伍制使’……再幾年又是伍總兵、伍都督、伍侯爺……總之長長一串兒,除了我那個師姐啊,誰都記不得。”
荊州戰場親見親聞,伍捕頭不再是伍捕頭,而是手握天下雄軍的大人物。瓊芳哈哈一笑,舉筷夾菜,凝望紙上的名字,迷濛之際,耳邊再次響起那重重的……
轟踏!轟踏!踏步聲震動京城,遠方傳來嘹亮口令: “全軍……”
慈和的爵爺容貌漸漸隱去,不由自主間,聽得那聲叫喊:“轉進禁城!”
驚天動地的踏步聲,踩醒了全北京的百姓。瓊芳從睡夢中醒來,驚見窗紙上飄過一面黑黑的東西,引得她推窗來望,只是一看之下,卻也讓她尖叫出聲。
溼淋淋的血旗,畫出了龍舞般的“柳”字,不知是用人血還是羊血,總之那面旗子嚇壞了小瓊芳,她呆呆看著窗下的少壯軍官,看著大雨傾盆而落,然後給老家臣一把抱起,藏上了閣樓。
轟踏!轟踏!九月十九深夜子時,復仇者入京政變,大雨傾盆的夜裡,復仇者左手橫比胸前,右手揚舉巨大血旗上高指向前方的禁城,口中不住發出淒厲悲嘯……
瓊芳越想越怕,拿著筷子的右手微微發抖,在那個可怕的夜晚,爺爺跑得不見人影,只有濛濛細雨陪伴自己,十四歲的她滿心恐懼,只能從那細細長長的窗縫兒,和小螞蟻、小蜘蛛一齊偷窺改朝換代的大事……
“喂!喂!”娟兒見好友茫然出神,忙道:“你在想什麼。不會還在記恨吧?”
瓊芳醒了過來,反問道:“記恨?記什麼恨?”娟兒有些心虛,低聲便道:“熊俊啊,就是荊州廟裡的那幾個軍官,你不會還記在心裡吧?”這話反倒提醒了瓊芳。那時人在荊州前線,曾給都督愛將熊俊百般刁難,想起那人言行無狀,委實讓人氣結。撇眼去看娟兒,見她臉色難看,瓊芳登時陰側側地一笑,道:“娟掌門,饒不饒人,怎能問我?該問大姐你啊。”娟兒慌道:“你……你想幹什麼?別為難我啊。”
瓊芳嘿嘿一笑,忽然哈嗤一聲,打了個噴嚏,咳道:“我有幾個問題請教……你只要老老實實地說了,我便不為難那姓……姓……”熊字未出,卻又打了個噴嚏,想來昨夜赤足遊鬼屋,終於傷風了。娟兒遞了條手巾過去,苦笑道:“行了,你想問什麼,只管說吧。”
瓊芳用力擤了擤鼻涕,喜形於色,便又急急翻閱武官名錄,她伸手招了招娟兒,笑道:“來,再看這兒。這個人是誰啊?”娟兒見她有備而來,心下自也惴惴,她低頭去看紙面,不知瓊芳有何計謀,哪曉得一望之下,卻也不禁啊了一聲。
難怪瓊芳要問了,紙頁上黑汙汙的一塊,竟用墨漬汙損了一處姓名。低頭來讀,見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