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仍舊是以“朋友”的名義。
“十二月三日,二號籠,中華田園犬,大約三四個月大。小傢伙送進醫院是因為被車撞到,內臟受損,大量內出血,現在做完手術已經將近兩週時間,身體各項機能都漸漸恢復了,不過還需要觀察一段時間。小傢伙前期因為麻醉藥的關係胃口一直不好,最近護士給它配的營養餐它已經可以全部吃光了……”
齊誩最喜歡坐在病床邊,端著日記本,給女人緩緩念出沈雁在醫院時寫的小動物治療日記。
一方面,他本來就非常喜歡讀裡面的內容;另一方面,對一個正處於腦瘤手術恢復期的人來說,聽幾段由自己兒子記錄的關於“慢慢康復”的故事……再合適不過了。
“你念得真好,有專業廣播員的氣質。”齊誩唸完一段後,女人抬起頭對他微微笑,“而且聲音又好聽。”
“謝謝。” ;齊誩合上日記本,也朝她謙遜地笑笑。
齊誩的講故事時間也是女人一天中最愉悅的時間,不僅僅因為寫日記的是沈雁,還因為小動物被治癒的過程聽起來很溫暖,她自己的心境都由此改變了不少。齊誩自己有傷,還天天陪著沈雁來探望她,需要動手的活兒做不了,就以這種方式鼓勵她,她其實很受感動。
“那麼說起來……那期節目裡面的解說員也是小齊你,”女人用他的膝上型電腦看過他錄製好的dvd,“你很擅長這個吧?”
“哈哈,因為平時工作需要啊。”況且還常常配音。
“不一樣的,”女人輕輕搖頭,“有些節目的解說員聽上去一點感情都沒有,很死板,你卻能讓人感覺到你放了感情在裡面——你真的很關心那些小動物呢,可見你有一副好心腸。”
好心腸。
齊誩聽到這個詞,不禁在心底微微苦笑一下。
如果您知道這麼一個“好心腸”的人是同志,並且對您兒子抱有朋友以上的感情,您還會這麼認為嗎——這句話,他當然無法問出口。
“對不起,我該過去門診部那邊拆石膏了,一會兒就回來。”湧上喉頭的話被默默壓了回去。齊誩保持著溫文有禮的姿態對女人一笑,起身告辭。
在女人休養期間,他自己的x光片檢查結果和複診報告也出來了。醫生認為他的左手已經基本恢復到車禍前的水平,可以拆除硬體。反正天天在醫院待著,就約了時間今天去隔壁樓把石膏管和吊帶拆了。
沈雁正在桌邊默默地給女人削蘋果,聽到這裡定定望了齊誩一眼,然後才收回目光點了點頭。
齊誩每次聽到女人誇他,都會訕訕地岔開話題或者找藉口出去一會兒。
女人其實有注意到。
只不過她認為齊誩性情謙和,有人誇獎他他會不好意思。沈雁卻知道原因不在這裡。
“小齊他確確實實有一副好心腸,這是我自己體會到的。”
齊誩走後,女人幽幽地重複一遍這個評價。
沈雁不作聲,手上的刀仍輕輕繞著蘋果削過去,兩個人之間的語言靜止彷彿刀下削出的蘋果皮,一寸一寸延長。
他預感女人後面應該還有一句話。
果然,她喃喃自語道:“你有一個這樣的朋友,真是太好了……”
“媽,”這時,沈雁停住了手上的動作,緩緩開口糾正,“他不是我‘朋友’。”
這句話彷彿按下了一個暫停鍵。病房裡的聲音戛然而止,一時間四周靜悄悄的。
沈雁默默等候了幾秒鐘。
沒有等到任何回應。於是他眼瞼輕輕一低,再次把目光專注地放在手中那把刀和那隻完工一半的蘋果上,繼續削。
刀刃很鋒利,削皮的過程需要十分小心才不會把長長的皮削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