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人聽得進去?餘葉這時候發現,凱瑞已不知什麼時候睡著了。他嘆了口氣,轉身顧自己睡去。
世界與內心6(1)
凱瑞因為阿芒的出現,心裡的空蕩變成了沉甸甸的厚重。她開始還有耐心聽餘葉講他的戰爭故事,到後來就顯得不耐煩了。她說你別老說你的戰友胡建成,他老早死了。你重複來重複去的,戰爭的陰影什麼時候才能從我們家裡消失?
餘葉沒有作聲。他覺得懷念陣亡士兵胡建成是內省式的,不是思辨也不是辨論,是他透過專注的內省獲得他的思考著的內心世界。而對凱瑞的敘述,是一種對敘述本身的敘述。他需要凱瑞明白,歲月、歷史、海、友情、性、罪惡甚至上帝,都與死亡有關。向死而生,死便猶如音樂、猶如盛開的鮮花、猶如翱翔的仙鳥。餘葉雖然不是中文系的學生,也沒有上過正規大學,可他在圖書館工作,他讀的文學書並不比凱瑞少。
前些天,他在一片遊移不定的混沌之中,對這樣一些書名很感興趣。諸如:《在世界中心呼喚愛》、《天籟自由鳥》、《斷崖上的情人》等。他匆忙地將它們放在一起,並用幾根棉線來回纏緊。他準備把這些書,帶到旅途上讀。他要回一趟故鄉,故鄉情結使餘葉魂牽夢繞。這完全是凱瑞對他越來越心不在焉所致。他知道自己不是個為聲色所左右的肉食之徒,並不存在於放浪形骸時在女人懷抱裡,爛醉如泥直至魂歸西天的頹廢行徑。他認定自己是個正直的人,軍人的氣質很難從他身上消除。
現在他要把兒子帶到爺爺那裡去,讓他感受北京的生活。北京是什麼呢?是浦江清的《清華園日記》,還是老舍名作《駱駝祥子》?抑或是京劇界前輩翁偶虹的《北京話舊》?餘葉不管那麼多,但他知道無論他遊走到哪裡,他的靈魂是屬於北京的,他兒子的靈魂也應該是屬於北京的。
餘葉與兒子北上的那一天,雪早已融化了。冬日裡的陽光暖暖地照在大地上,很多人坐在陽光下曬太陽。太陽之於人類是多麼重要。凱瑞想起小時候唱的:“大海航行靠舵手,萬物生長靠太陽……”凱瑞在太陽下暖暖地坐著,她在這座城市、這片環境從一出生就生活在這裡。這裡曾經生活著她的外祖父、外祖母還有祖父與祖母。他們已先後相繼辭世,悲傷來而復去。居室被改變、家產被變賣、書籍散失、家傳的諸多信物也已不知蹤影。生活時而沉寂、時而喧譁,各種人物來來往往。在人生這個短暫的舞臺上,人們來回折騰,直到生命的終結。
那天黃昏時分,凱瑞被阿芒的突然而至,感到詫異又感到欣喜。在一陣賞心悅目的暈眩之中,她對他無聲的懇求,默然應允。屋內的光線是幽暗的,幽暗的光線裡,依然能看到牆上的油畫。那是一幅河水將要漫過堤岸,岸邊孤獨的石屋似乎是在等待幸福之風的吹臨。一群鴿子在天空盤旋,一片安詳平和的景象。
他們相擁而坐,將兩雙手緊緊地握在一起。一種賓至如歸的感覺,讓阿芒鮮紅的舌尖,抵達他期待已久的芬芳。吮吸是如此靜謐,彷彿所有的時間都凝固了。阿芒感到身體的灼熱與性慾的呼喚。彷彿一首美妙的詩歌,以它的音韻節奏,掠過他的腦際在空氣中飄蕩。愛情與生命,以顫動的手指,輕按在手腕的脈搏上。於是簾上帶流蘇的窗簾,窗外密集的車流就被抵禦在他們的世界之外。
現在他們躺在床上。他們的生命一路走來,彷彿從前全都是積蓄、過程與鋪墊,惟有這一刻才是結果,才是根本和愛的最高境界。
凱瑞的心是熱的。她的血液在阿芒的啟動下,如江河般奔騰,如火山般爆發。他們的身體相互覆蓋,沒有間隙。而他終於抵達了那個他嚮往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