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談中,突然的轉彎抹角使他迷了途,此時他聽見自己發出的一陣淒厲、令人厭惡的聲音,而且還沒法中止。
哈克絲太太覺得自己過分了。她走到他跟前,把一隻胳膊挽在他肩上。“瞧,使性子,出醜了吧?就為那麼一碗粥煩心,傻不傻?醫生說你得注意自己的血壓。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她架起他離開椅子。“我看你最好還是在睡椅上躺會兒。”
哈克絲太太牽著他走進客廳,讓他舒適地在睡椅上躺下。她心裡在想:像他這樣的老傢伙,不是流尿,就是流淚,怎麼會有這麼多的馬尿水?
“要不要面巾?”她問。
他搖搖頭,因為害羞用前臂遮住了臉。
“哭哭沒關係。”哈克斯太太冷冷地說。“有時候我們都這樣。”
“別管我。”
“也許這樣最好。”她嘆了嘆氣。“我去廚房收拾,需要時叫我。”
老人躺在睡椅上,強忍住自己的眼淚。這可不容易,因為甚至連哈克絲太太毫不在乎地把早餐盤子碰出叮叮噹噹的響聲也在提醒他,這女人對待任何東西,包括他的盤子,他的感受,都是那麼令人討厭地毛手毛腳。一想到自己再也不能身手敏捷能夠躲避她的號令,甚至她的意志,再也不能以智勝她,甚至逃離她,他就義憤填膺。
那片低垂、疾飛的雨雲遮住了太陽,客廳裡漸漸暗淡了下來。他真希望今天是個豔陽天。這樣的天會騙你相信你依然像從前那樣青春年少、無憂無慮。就像他家移民之前在羅馬尼亞那樣。趕集的日子幾乎都是這種感覺。人們沐浴在陽光和喧囂當中,為了討價還價,他們的才智被磨練得敏銳無比。各式各樣的人都有。有鬢毛卷曲的猶太人,有膽小怕事的義大利佃農,有羅馬尼亞人,還有像他這樣的人,有德國移民,甚至還有一兩個吉普賽人。那個時候人感覺在生活,有生命。地球賦予人,或者是人用手創造的每一件美好的東西在那兒都能找到。被塗得花裡花哨的馬車,成堆的土豆,上面還沾著潮溼的泥土,雞,鴨,鵝,被繩子拴住的豬拖著後腿長聲尖叫,還有那些馬,蹄子猶如玄武岩一般黑亮,眼睛碩大、水靈,像紫色的洋李。
只有頭頂上的一片天空,只有下面芬芳的氣息:青魚和皮革的醃味,紅辣椒味,還有那些又小又硬的甜蘋果散發出的淡淡香味。
純樸,無邪。不過,同樣,另一方面——唉,是的,就在這市場上,有時也存在殘酷。
有一次,一個陌生人牽來一頭跳舞的熊。對,是另一頭熊,那頭老人過去遺忘了的熊。那人靠一個穿鼻而過的圓環牽著它。等人群圍攏來,那人解開熊鼻上的鎖鏈,開始拉小提琴。那是一曲憂傷、沒精打采的調子。一時間,那熊的頭左右搖晃著,鼻子在泥土中噴著氣息。對它來說,這是一種自由。
可那人對它尖聲吆喝。那熊抬起頭,然後悲哀地用兩隻後腿直立、起身。它的兩隻前腿大大張開,好像是在慷慨地施捨擁抱。它的嘴巴咧開,露出黑點斑斑的牙齦和尖利的牙齒。它跳起舞來,緩慢、笨重、疲憊。
跳舞的熊(6)
音樂換了節奏,變得歡快、生動起來。那熊開始搖搖晃晃地跳躍。烈日火辣辣地曬著它。一線長長的、亮晶晶的口水從它氣喘吁吁的嘴裡流出,掉在它胸前肉桂色的毛上。
著了迷的迪特爾拖著腿使勁擠過人群。那頭熊用單腿笨重地跳來跳去,看上去很可憐、很滑稽。那截粉紅色的*在長滿長毛的胯下上下抖動。人群裡響起一陣亂哄哄的竊笑。
馴獸者越拉越快。那熊發狂地豎趾旋轉。它轉呀,轉呀,攪起一小股塵煙。人群開始拍手。熊不停地旋轉,頭無力地左右擺動,為保持人的姿勢而僵直起身子。接著,它失去了平衡,帶著一聲斷筋碎骨的轟響,猝不及防地仰面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