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什麼?”李老大人搖頭嘆息道:“劉老相閣、謝老相閣、韓老尚書這些人哪一個官位不比他大?如今又怎麼樣了?幾次‘廷杖’——有眼睛的人都應該瞧出來了,官家那裡,如今是不許人再說話了……”
幾句話,說得各人透心發涼,面面相覷,作聲不得。
“看起來,他這個侍郎是做不下去了!”
忽然,老大人眼角湧出了熱淚:“丟官事小,今日早朝這一頓棍杖,只怕便要了他的性命……卻是何苦來哉?”
曹同“唉呀”一聲,面色蒼白地道:“既是這樣……老相閣……你老要救他一救……”
“難……”老大人木訥說道:“我與他三十年交情,還用你來關照?只是這一次怕是幫上不他的忙了……早些時候焦芳已代傳官家的話,要我少管閒事……這話當然不是官家說的,我當然知道是誰說的,你們也知道是誰說的……”
外面來人催駕,老相閣的八抬大轎已經備好——他是幾個特准“紫禁城”乘轎的年老重臣之一,輿駕可以直抵“太和殿”,不受干涉。
其他各人可就不同了,在宮門之前“文官下轎,武官下馬”,往後還有好一陣子路途要走。
當官的並非事事如意,一本難唸的“官經”,可不是人人都能念得下去,酸甜苦辣,五味俱全,箇中滋味,便只有他們自家心裡有數了。
早朝
李東陽不幸言中。
兵部侍郎潘照告人不成,害了自己。詔責削去侍郎官職,廷杖“午門”。
大學士李東陽、王博跪請不準,再請為劉瑾擋了駕。當廷傳刑,押潘照赴午門,即刻執行。
一片金風,飄下了桐葉幾許。
時令深秋,殿簷下,乍見燕子似裁衣……
一溜子校尉吆喝聲中,潘侍郎直押午門,出御道東側,那一片青石板地,便是行刑的地頭。
在八名錦衣衛左右押赴之下,潘侍郎兩腕緊縛,每過一扉,身後的黑漆鐵門即行關閉,發出震耳的碰擊聲,驚飛起一天的鴿子,在天上打轉。
這般廷杖卻不曾嚇著了潘照。
他雖是進士出身,卻久戰沙場,幹過宣化鎮的總兵,也曾陪同前兵部尚書劉大夏治過黃河,為朝廷立過大功,忠心耿耿,此心可對天日,不期今日卻落得了如此下場。
仰視白雲,發出了幽幽一聲嘆息。
久病新愈的身子,顯得單薄了些,尤其是那張臉,白中透青。額面天庭,一片烏黑,顯然正是大難當頭了。
“刑不上大夫”自古皆然。
今天的情形可就不同。
始作俑者,當屬本朝開國太祖皇帝,此後也就屢見不鮮,那時候的廷杖,充其量只是一種羞辱,隔衣墊氈,受責之人並無人身傷害,哪裡像今日情形,一場廷杖下來,能活著不死的倒成了“幸數”。
潘侍郎這一霎才覺著了後悔,後悔沒有早聽李老相閣的一番忠告,如今可是什麼都完了。
佔地不大的那一片青石板地、天井院子,就是行刑的地方了。
三面高牆,一方箭道。
此時此刻,箭道兩側,錦衣衛兩列站立,衣紅裙、襞衣,各人懷中抱著一根紅通通的棗木“鴨嘴杖”,少頃行刑,料必是這些傢伙。
潘照遠遠站住,身邊人囑咐他暫時在一隻石鼓上坐下。
“大人好生歇著,還有會子好耽擱。”
說話的廷衛,紫黑臉膛,四十開外的年歲,邊說邊嘆息,往前蹭了一步,小聲道:
“大人不認識我了?小人早先在兵部當差,聽候過大人的差遣,就是那兩年治河時候,也沒離大人左右。”
“哦……”
“小人姓張……張鐵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