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鐘後,後巷傳來了貨郎搖著撥浪鼓的叫賣聲。
……
薛岑從虞府出來後,並未立即離去。
他坐在馬車上,思慮許久。
從小祖父教育他要克己守禮,戒驕戒躁,也只有獨自一人待著時,他溫潤清雋的臉上才會流露出些許厚重心事。
薛岑知曉虞家家風淳樸至簡,沒有那麼多尊卑有別的束縛,可金雲寺竹徑上,黑衣少年為虞二姑娘撐傘而來的畫面,還有方才水榭旁比肩供放紙鳶的和諧,皆令他從心底裡感到擔憂。
之前關於虞二姑娘的流言四起,薛岑從未放在心上,因為他相信青梅竹馬十年的情誼,足以擊破所有的謠傳。
而今,他卻是難掩心慌。
那少年的相貌的確生得極好,璞玉般俊美,氣質不像個侍衛,倒像個養尊處優的王子皇孫。可他總覺得那少年眉眼過於深暗涼薄,透出幾分邪氣。
薛岑並不怪虞靈犀。
小姑娘還未定性,很容易被花言巧語迷惑,受到欺騙。
虞家重情重義,念在春狩恩情的份上,才對那少年多加敬重。可那少年卻心術不正,為僕不守本分,多有僭越。
既如此,虞家不方便說的話,今日便由他代勞。
正想著,車外蹲守著的小廝叩了叩車壁,低聲道:「二公子,那侍衛出來了。」
薛岑回神,挑開車簾一瞧。
只見一個賣零嘴的貨郎搖著撥浪鼓而來,那少年聞聲而出,熟稔地買了包糖。
薛岑起身下車,仔細整了整衣袍,方道:「跟過去。」
貨郎挑著擔子繼續吆喝遠去,貨箱抽屜裡的銅錢叮噹作響,與錦衣玉食的儒雅公子擦身而過。
寧殷買了糖,卻並不急著回府。
眼睛一瞥,身後兩丈遠的地方傳來環佩叮咚的細響,生怕他不知道有人在跟蹤似的。
寧殷嘴角翹了翹,捻了一顆糖擱在嘴裡細細嚼著,沒理會身後的腳步聲。
拐過巷角,不見了身影。
薛岑的小廝快步追了上去,望著空蕩蕩的巷子交叉處,納悶道:「公子,人呢?」
薛岑亦是疑惑,還未反應過來,便聽身後噗通一聲響。
回頭一看,只見方才還在與他說話的小廝,此時像是死人似的歪躺在地上。
而那個俊美而邪氣的戎服少年不知從哪兒冒出來,閒庭信步般,正拿著油紙包著的飴糖站在昏死的小廝身後。
薛岑驚詫:「閣下為何傷我家僕?」
寧殷笑了聲,輕飄飄道:「還以為是歹人尾隨,不小心失了手,實在抱歉。」
嘴上說著「抱歉」,可他眼裡卻冰冰冷冷,半點歉意也無。
薛岑眼睜睜看著少年從小廝身上踏了過來,小廝被踩得身體翹起又躺下,兩眼翻白,胸口留下一個清晰的鞋印。
寧殷勾出一個算不上是笑容的笑,慢悠悠道:「都言薛二公子朗風霽月,怎麼也做這賊人尾隨的勾當?」
不知為何,薛岑竟覺得脊背生寒。
他定了定神,拿出相府嫡孫的涵養,清朗道:「並非尾隨,我久候在此,是有話專程對你說。」
少年眸色幽暗,看他的神情就像是看一隻即將被踏扁的螻蟻。
薛岑何時被人這般忽視過?
緊皺眉頭,正色道:「按理,你是虞府侍從,這些話本不該我來提醒……」
寧殷笑了聲:「既知『不該』,還廢話什麼?」
「你!」
薛岑暗道一聲「粗鄙」,二妹妹怎麼會對這樣無禮僭越的傢伙青睞有加?
「既如此,薛某便直說了。」
薛岑暗自握拳,抬眼朗聲道,「君子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