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府的博文堂,是老太爺賀泰和的居所。平常無他召喚,旁人不能擅自進去。
如今夜深,壽宴賓客早已散去,賀泰和獨留下賀勘在正堂。
賀勘往太師椅看去,自己的那個祖父此時正閉目養神,倚在靠背上,好像在等他的回答。
“白日的事,我已經讓人去紅河縣處理。”他回道,聲音在碩大的堂內響起,“原不是什麼大事兒。”
賀泰和嗯了聲,下頜上一把花白鬍子:“你流落在外幾年,秦家是有養育恩。可當初留下的田產,也足夠還清,何故還來糾纏?”
大概是飲了些酒,人的話語聽不出喜怒。
“養父母過世,元娘與小妹無所依靠,才前來投奔。”賀勘道聲,眉宇間起了一層陰影,“他們養我幾年,未求過回報,如今換我養著她們,亦是一樣。”
賀泰和驀的睜眼,盯著堂中的青年:“你在埋怨,不滿賀家讓你在外流落?”
“並未,”賀勘淡淡回道,面上更是清淡無波,“只是說這人情道理,既無錯處,緣何丟棄她們?”
“哼,”賀泰和冷哼一聲,身子重新靠回椅背,“說得也對,那麼多雙眼看著,總不能讓人戳著罵忘恩負義。”
堂中一靜,賀勘站在原處,腰肩筆直如松,端的是一副矜貴姿態,芝蘭玉樹。
賀泰和上下瞧著,眼神雖冷,卻也多少滿意。賀家日趨衰敗,他手上經營一輩子,只能堪堪維持,眼看自己幾個兒子全是平庸的貨,寄希望於孫兒一輩,結果更是失望,一個個的只知道糟蹋那點兒祖業,毫無上進可言。
也不知是哪日,他想起了還有個流落在外的長孫。派出去的人很快就傳了信兒回來,說是人爭氣的很,小小年紀中了秀才,當地出了名的才子郎君。
後來,便是將人認了回來。果然,這個長孫了得,才學見識沒得說,放眼整個族裡都找不出第二個。剩下的只是時日,必定有一番大成就,屆時賀家可重振。
可也有賀泰和擔憂的,他總覺得賀勘日後會難以掌控。也才及冠,就讓人難以猜透心思。
“咳,說回正事,”賀泰和撈起茶盞,叩開茶蓋,“此番,你賀滁大伯上任權州市舶司,後面會留在權州。他很欣賞你,時常誇獎。我記得,你外祖當年也曾任職市舶司。”
輕微的瓷器磕碰聲,在安靜的室內那般明顯。
“是,五品市舶使,掌管海上進出貿易所有事務。”良久,賀勘回了句,目光也在這時沉了沉。
賀泰和頷首,手裡茶蓋一下下的颳著茶沫:“官品看似小,實則很是重要,可惜了一家人……”
市舶司,掌控海上貿易,完完全全的肥差,大渝朝一多半的稅銀,就出在那兒。剩下的話沒再說,賀泰和往口裡送了茶水。
“過去很久了。”賀勘不甚在意的道了聲。
“也是,”賀泰和瞅了一眼,放下茶盞,“後日賀滁出發,你便跟著去送他一程,來年上京春闈,也
要和京城本家交道。”
賀勘頷首:“記下了。”
賀泰和雙手摁著椅扶手,撐著站起身來,往前走了兩步:“還有件事,秦家過來的人留在輕雲苑就好,你也算儘自己的情分了。”
話不多說,點到即止。
賀勘雙手垂在腰側,手指微微一動。
見他不語,賀泰和乾脆明道:“你又怎麼想?”
“眼下,”賀勘開口,話語中沒有多少起伏,“我只想準備春闈。”
不答應亦不反對,簡單說出自己現在的打算。
聞言,賀泰和滿意頷首:“你這樣想是對的,過了春闈這一關,要什麼沒有?果然,你眼裡看的比那幾個不爭氣的都長遠,把自己的事處理好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