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清。海老的全名只有在莊重的紅標頭檔案上,或嚴肅的媒體報道中才出現。
有關海老傳說的版本很多:做“紅色種子”時,一口流利的“英格里士”感動了蓮花山教堂,使義大利神甫瞠目結舌。他因而隱身教堂,以修生的名義傳播革命思想,用星星之火點亮了恩公河……
海老不僅足智多謀,還英勇善戰,在20世紀20年代做赤衛隊長時,殺土豪劣紳如麻;30年代做恩公河游擊隊司令,讓小日本與“白狗子”聞風喪膽……他建立的恩公河蘇維埃根據地,曾一度成為革命搖籃,培養了一大批幹部。其中活下來的,都成了革命的寶貴財富。他們對海老感恩戴德,尊崇有加,拿海老的話當聖旨,當金科玉律。海老關心他們,愛護他們,該提拔時提拔,該說話時說話,該庇護時像母雞護雛,上下彼此照應,和諧團結,形成了良性迴圈。這擴大了海老的地盤,加重了海老的權勢。
解放後,海老是蓮花山縣的第一任縣委書記,後來一直坐在蓮州地區黨政一把手的位置上。80年代初退下來時,是省人大副主任,享受正省級待遇。
離休後,海老名義上是功成身退,其實並未賦閒,繼任者特意為他保留了原來的辦公室。地區的重大事務,還得徵求他的意見。啃不動的硬骨頭,還得由他出面協調。這種職退身未退的日子差不多持續了十年,直到住進了蓮花山幹休所。當年幹休所選址時,海老圈定於此,緣於這蓮花山又名保命崗,山下是奔流的恩公河,青山綠水,得天地之靈氣。搬進來那日,他心血來潮,竟得一首五言詩:
坐擁保命崗,青山送天堂。
綠水盪漾處,恩公賜安詳。
讓他情有獨鍾的不僅是這條陪伴他百年的河,距幹休所百步之遙,還有一座教堂,曉暮時的風琴聲、唱經聲清晰可聞。每逢此時,他總刻板地走進院子,坐在一把藤椅上,懷抱柺杖,雙目微閉,聽任天籟般的音符在胸間縈繞,結果常常是滿腮淚流。
海老常常喃喃自語:“斯大林、毛澤東夠偉大了吧,他們才落個‘三七開’,我老海若夠上‘四六開’就不錯了。”有時,他會冷不丁對身邊的工作人員發問:“你們如何評價我老海?大家如何評價我老海?老百姓如何評價我老海?”被問者昏蒙片刻後,總是笑著回答:“海老,您是革命功臣,您是革命旗幟呀,您是蓮州人民的驕傲。誰不尊敬您?誰不崇拜您?”
每逢這時,海老就忍俊不禁。他笑得很淡,很自然,很愜意,有一種成就感深藏其間。
漸漸,戎馬倥傯的歲月,歷次政治運動的浮沉,對海老來說已成過眼煙雲,激不起情緒的波動了,但親情如陡漲的恩公河水,在他胸間激盪。他開始盤點親情,這種思潮的起伏,對他來說是從未有過的。兄弟情深,第一個湧上來的是海樁子,他唯一的親弟弟。但兄弟之間罅隙過深,交惡了幾十年,哥哥做高幹,弟弟看河堤,判若雲泥。他想起海樁子的話:“兄為高官,弟為草民,老死不相往來。”若讓海樁子評價哥哥,會是“四六開”嗎?恐怕是倒“四六開”,甚至是倒“三七開”,沒準還會認定老兄禍國殃民,一無是處,地道的白臉奸臣一個……想到與親弟弟芥蒂的緣由,海老陡然一陣胸悶,像是被萬山擠壓,又像被卡死了脖子,一口氣未上來,大腦驀然一轟,昏厥了過去。
幹休所的醫生及時趕到,診斷是急性心肌梗死。告急電話中斷了蓮花山縣委常委會,搶救領導小組隨之成立,金果果書記親任組長,她當即拍板:“海老是國寶,要不惜一切代價救治。”
書 包 網 txt小說上傳分享
1.海水清(2)
幹休所條件有限,轉院就醫勢在必行。但海老有言在先:“從踏進蓮花山起,我就算葉落歸根了。誰要是在我不能開口說話的當兒,以救治為名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