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他照樣紋絲不動,當他的夥伴們義憤地咒罵這些喪良心的行為時,袁季會笑笑說,算了,小孩子不懂事。有人往他生鏽了的鐵盒子裡扔錢的時候,他會怡然自得地抬起頭,深深注視著對方的眼睛,說:“阿彌陀佛。”他漸漸地變成了普雲寺在這個紛亂的俗世裡的眼睛。廟門口一家新開的素齋館的老闆娘經常給袁季送點吃的過來,因為這個老闆娘覺得,沒有四肢,肚子鼓鼓的袁季看上去像是個羅漢,或者金剛。袁季心裡竊笑著,對,我是變形金剛。
某個深秋的清晨,打掃院子的小和尚推開大門,跟寺廟門口的袁季說:袁季,我們方丈,就是鏡通法師,昨天夜裡,圓寂了。袁季當時愣了一下,因為他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小和尚說,就是說,鏡通法師走了,不在了。我們出家人不說死。我們出家人死了的話,我們就說圓寂了。袁季驚訝地說:“那,不是和我的名字一樣嗎?”
小和尚搖頭,彎下身子,拾起一根木棍在一棵樹下面的土地上慢慢地寫下了“圓寂”兩個字。告訴他,你看,是這兩個字,和你的名字音一樣,可是不是一樣的字。袁季開始顫抖,舌頭也開始不聽話了:“真不好意思,我,我讀書讀得太少,我沒有文化。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這個說法。我第一次聽說。”
是湊巧嗎?袁季問自己。袁季,圓寂。一定是碰巧了。鏡通法師教了自己那麼多的東西,臨走的時候,還給他揭開這麼個天大的秘密。圓寂。真好,袁季長嘆了一聲,真好啊。
2008年。鼠年,大年初一。大吉大利。
普雲寺在每年的大年初一都熱鬧得不得了,今年尤甚。因為這個大年初一的普雲寺要開法會,為南方雪災祈福。並且募捐善款給佛祖釋迦牟尼重塑金身,功德無量。成捆成捆的高香像年貨一樣被搬進搬出。廟門口停了很多輛閃閃發光的汽車。也有很多人拖家帶口地來進香,男女老幼的臉上都充盈著希冀。當然,掙扎在苦難和困頓中的人,也是有的。他們在佛祖和菩薩面前像個委屈的孩子那樣長跪不起,進行著沒有外人知道的傾訴。
誦經聲響起來了。為了祈求佛祖保佑那些在大雪裡掙扎的人們,保佑冰天雪地裡的中國南方,保佑所有正在忍耐苦痛的一切生命。
只有袁季旁觀著這一切。
快到正午的時候,一輛寶馬730停在寺門前。從上面走下來一個裹著銀灰色輕軟的裘皮大衣的年輕女人。她神色肅穆,身段卻是嫋嫋婷婷。袁季目送著她走進敞開著的硃紅色的大門,目送著她給了負責收善款的小和尚一個大大的紅包,然後低下頭認真地寫下自己的名字,目送著她上了幾炷最普通的香,在佛祖面前,深深地,寂寥地磕頭。
然後,她走了出來。她停在袁季面前,把一張鈔票輕輕地放在袁季的鐵盒子裡。袁季抬起頭,他們在短暫的一秒鐘的對視裡認出了彼此,也找到了彼此。袁季微笑,他沒有像平時一樣說“阿彌陀佛”,他說:“過年好。”
“過年好。”女人笑笑,上了車,絕塵而去。
寶馬730裡面,張普雲的眼淚不知不覺間,流了一臉。八年來,這是她第一次回到她愛死了也恨死了的龍城。八年過去了,現在她有了錢,她有了很多的錢。這錢多到會讓八年前那個十七歲的,在深夜裡跟一個乞丐分食烤紅薯的小妓女尖叫。沒人知道為了這些錢她都做過什麼。現在的她總是毫無節制地一擲千金,可是就算這樣她也沒法忘記這些年來深藏在心中的所有屈辱和羞恥。不可能。可是現在,她似乎可以釋懷了。她覺得她往後可以試著讓自己平靜地生活下去。因為,因為她又見到了她的老朋友袁季,因為她的老朋友袁季眼睛裡盛著滿當當的安詳,因為她總算是知道了,那個曾經跟她同甘共苦的老朋友,袁季,現在是幸福的。
塞納河不結冰
那家跟我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