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常年自然明白女兒的意思,對內侍道:「取絹紙來。」
內侍取了絹紙鋪開,李心玉忙幫著研墨,看著李常年落筆。
「忠義伯救駕有功,加封一等爵,賜新宅一座,金珠二斛;武安侯郭忠加封一品軍侯,其子郭蕭封五品定遠將軍,賜蜀錦十匹……」
「等等!」
李心玉丟了墨條,按住李常年即將蓋章落璽的手,著急道:「父皇,你是不是漏了什麼?」
「漏了什麼?」李常年沉思狀,一本正經道,「唔,應該再賞他們每人各一副黃金鎖子甲。」
李心玉的視線一個勁地往興寧宮殿門外瞟,彷彿那裡有什麼勾魂攝魄的妖魅似的。李常年知道,殿門外,有一個叫裴漠的少年在等著她。
「裴漠是首功,該賞。」果然,李心玉言之鑿鑿地提出了要求。
李常年嘆了一聲,輕輕搖首,頗為憂慮地望著女兒:「裴家小子對你的影響太大了,心兒,你現在的一舉一動都是與他有關,一言一語都是為他謀福利。朕實在擔心,若是有一天朕不在了,你會被他捏在股掌無法翻身。」
「不會的,父皇,我並未愚昧到那般地步。何況,裴漠也從來不曾傷害過我,他對我的情義,全都寫在了他的眼睛裡。父皇,您難道沒有發現嗎?」
「發現什麼?」
「裴漠看著我的時候,眼睛是會發光的。」
李常年道: 「傻孩子,你看著裴家子的時候,眼睛也是會發光的呢。」
「這叫兩情相悅,就像是父皇和母后一樣。」李心玉頗為得意地笑了笑,雙手撐在龍案上,託著下巴軟聲道:「我只是替裴漠討回他應得的東西,不過分罷?」
「不用你說,朕也知道該怎麼做,不過是故意逗你玩玩罷了。」李常年點了點李心玉的鼻尖,渾濁而帶著血絲的眼中滿是寵溺。
他又鋪了一張絹紙,浸透了墨汁的筆尖懸在紙上,良久,才緩緩落筆,手腕有些微顫。
「朕蒙奸人挑撥,鑄成大錯,屠滅裴家滿門忠義,德行有失,愧對先祖英靈……」
這一筆一劃,一字一句,皆如利刃,一刀一刀來回割劃著名李常年的心,拷問著他那有罪的靈魂。寫到情動之處,他幾次潸然落淚,哽咽停筆。
「父皇……」
李常年一向是個多愁善感的人,李心玉能感受到他那深沉的悔意。她沒想到父皇又哭了,嘆了一聲,用袖子給他輕輕拭去眼淚,安慰道,「要不,讓御官代筆吧?」
李常年搖了搖頭,握拳抵在嘴邊輕咳幾聲,啞聲哽塞道:「不用,朕要親筆寫完。」
他顫巍巍提筆,繼而落筆:「……今逆賊伏誅,裴氏冤案得以昭雪,當恢復裴家榮耀,追封裴卿為懷靖公,女眷曹裴氏名嫣者,封三品郡夫人誥命。裴卿之子裴漠當承其父爵位,是為蕭國公……」
室內靜得唯有筆尖劃在紙上的沙沙聲,不知過了多久,李常年擱筆吹墨,望著欲言又止的李心玉道:「朕知道你想說什麼,心兒,你嫌父皇給裴家子的是個富貴虛名,雖貴為國公,卻並未有實權,是麼?」
「心兒不敢嫌棄,只是承了國公之爵便是外臣,以後不能進內宮與我見面了。」李心玉有些低落,摳著袖邊小聲說,「心兒會很想他的。」
「是你的,終歸跑不掉,何必急於一時。」李常年蓋了玉璽,將絹紙捲起遞給內侍,啞聲道,「去傳旨罷。」
顛簸近一年,終是守得雲開見月明,李心玉心中歡喜,狠狠抱了抱父親,方一路小跑著奔出門去。
興寧宮殿前的臺階下,裴漠一身玄青色武袍站在陽光下,鼻尖滲出晶瑩的汗珠,朝她燦然一笑。
李心玉亦回之一笑,旁若無人地撲進裴漠的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