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小瓶,往左腋噴了一把,又在右腋噴了一把,她的身體四周立即罩上了一陣霧狀渾光。馬臉女傭用手順開她的波浪長髮,一起抹到腦後,從小銅盆的水中撈出一隻粗齒梳,小金寶的頭髮被梳弄得半絲不苟。馬臉女傭用嘴銜住粗齒梳,左手抓住頭髮,在小金寶的頭上倒了梳頭油,再從銅盆裡撈出一隻細齒梳,細心用力地修理。小金寶的一頭大波浪幾乎讓她弄平息了,十分古典地貼在了頭皮上。只留下幾根劉海。馬臉女傭為她綰好鬏,插上一隻半透明的瑪瑙簪,再在兩鬢對稱地別好玳瑁頭飾。二管家望著小金寶,嘴裡嘟囔了一句什麼。我沒有聽得清楚,隨後他舔舔下唇,嚥了一口,沉默了。馬臉女傭從懷裡抽出兩根白色布帶頭,一根掛在那兒,另一根拉了出來。馬臉女傭半跪在地上,把小金寶的腳放在膝蓋上用力纏繞。小金寶描著口紅,她在鏡子裡望著自己,臉上掛滿了無往而不勝的自得勁道。她的目光裡有一股嘲弄,好像天底下所有的男人都把鼻尖從千里之外一齊伸了過來。馬臉女傭的白布條一直纏到小金寶的腳尖了,小金寶咧開嘴,臉上的神色痛苦得走了樣。小金寶一腳踹開馬臉女傭。馬臉女傭倒在地上,嘴裡發出一連串的叫聲,叫聲極怪,類似於某種走獸。小金寶厲聲說:“再緊點!”
“那是個啞吧,”二管家輕聲說,“可她聽得見,她的舌頭讓人割了。”
我立即回過頭。二管家沒有表情,他只是望著對門,輕聲說:“我問過她到底是誰割了,她就是不說。”
纏好腳馬臉女傭走到一排細小的紅木抽屜面前,那一排抽屜上上下下足有十來個。馬臉女傭從最下的一層取出一雙尖頭綠色繡花鞋,鞋幫上繡了兩朵粉色蓮花骨朵。馬臉女傭給小金寶套上,從懷裡掏出一隻紅銅鞋拔,小金寶拔鞋時兩片嘴唇嘬在一處,她的嘴唇由歌廳裡的血盆大口早變成了一隻小櫻桃。小金寶閉了眼往上拔,穿好後喘了一口大氣。馬臉女傭為她換上了鄉村最常見的花布衣褲,只是款式更貼身,凸凹都有交代。小金寶重新步入客廳時徹底換了個樣,由時髦女郎轉眼變成了古典美人。二管家小聲罵道:“這小婊子,上了洋裝一身洋騷,上了土裝一身土騷。”他的話我聽得清清楚楚,可我不知道他在罵誰。小金寶走了兩步,臉上所有的注意力全在腳上,顯得不清爽,但也就兩步,什麼事都沒有了。二管家帶了我站在客廳中央,恭恭敬敬地說:“小姐。”
小金寶說:“老爺急了吧?”一臉若無其事。
上海往事 第二章(1)
一
這是我來上海第一天裡第二次走進唐府。我跨進大門就困得厲害。我也不知怎麼弄的。我就是要睡覺。我們三個人走在唐家大院裡,我突然發現院子裡多了好幾輛小汽車,清一色鋥亮漆黑。遠處有幾盞路燈,汽車上那些雪白的反光亮點隨我們的步行在車面的拐角處滑動,如黑夜裡的獨眼,死盯著你,死跟著你,森然駭人。四五個男人閒閒散散地在梧桐樹下走動並吸菸。他們都有上海人的毛病,至少有一隻手插在褲子的口袋裡。我阿媽說得不錯,人進了城一雙手就懶下去,再也勤快不起來了。我轉過頭,藉助路燈的燈光我看見圍牆的上方有一圈鐵網,這是下午被我忽略的細節。
第一次進這個大院時我充滿了自豪。而現在,我的胸中充滿害怕。什麼事都沒有,但是我怕。我感覺到到處都長了毛。我拎了小金寶的化妝箱跟在小金寶的身後,一直跟到後院的一座小樓房。對面走上來一個老頭,看見了小金寶,招呼說,“小姐,老爺早回來了。”小金寶沒理他,扭著屁股向樓門口走去。
二管家叮囑我說:“記住怎麼走,以後小姐每回來,你都得伺候好了。”
二管家替小金寶推開門,大門沉重而又豪華。小金寶斜了身子###去,她的腰肢在跨過門檻的過程中蛇一樣綿軟華麗,留下了劍麻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