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極壞的預感。白蠟燭熱烈的光芒讓我看見了熱烈的死亡。在我們家鄉只有家裡死了人才點白蠟燭的。白蠟燭的瑩白身軀永遠和死屍的兩隻腳聯絡在一起。我弄不明白老爺好好的要點這麼多白蠟燭做什麼。
老爺坐在主席。老爺的十五個兄弟按年歲大小順了大桌子一路坐下去。他們的妻兒都帶來了,熱熱烘烘塞滿了一桌子。桌子上的玻璃器皿和銀質餐具閃耀出富貴光芒。大夥的說笑讓我覺得這是夏天裡過的一個大年,是夏天裡唐府中伴隨著死亡氣息過的一個年。
二管家站在我的對面。他的臉色很不好,一臉的不高興。我知道為什麼。小金寶進門時二管家曾滿面春風地迎上去,小金寶沒理他。小金寶看了他一眼就給了他一個背。小金寶轉過身後二管家就開始拿眼睛對我。我正在摳鼻孔,二管家狠狠瞪了我一眼,我小心地把手放下,吸了吸。依照年齡次序宋約翰坐在大餐桌的末端。老爺遠遠地坐在首席,小金寶陪著他,側在那兒。這個坐法很考究,小金寶既在餐桌之上,又在餐桌之外。老爺的十五個兄弟各帶了太太齊齊整整地碼在大廳裡。碰杯聲和說話聲響成一片。聲音最有趣的還是歐八爺,他的聲音又尖又急,聽上去含糊不清,活像一隻鸚鵡。大廳裡沒有中心話題,各說各的,聲音像蒼蠅的翅膀一樣四處飛動。
宋約翰和他的太太在餐桌的末端鬧中求靜。宋太太以一件紫色旗袍成了這頓宴會的醒目人物。宋太太今天打扮得極亮眼,這和宋約翰一貫的做派有點格格不入。宋約翰的對面是鄭大個子夫婦,鄭大個子的老婆是個俗豔女人,整個宴席上都能聽得見她的咀嚼。她的口紅伴隨著她的吃相,又豔又兇。宋太太坐在對面顯得文雅###,刀叉捏在手上像提了繡花針。她和宋約翰不停地耳語,說一些別人聽不見的開心話。宋約翰在整個席間大部分時間側了頭,微笑耐心地聽他的太太的悄然耳語。他們在餐桌上文雅而又體面。席間的聲音很紛亂,老爺過一些時候就要發出一些粗魯的大笑。老爺笑起來很醜,但我從心底喜愛老爺的這種笑聲,撒得開又收得攏。只有成功的男人才能談笑風生,才能在別人面前放開嗓子大笑。老爺笑起來之後滿嘴的黃牙全齜在外頭,每一陣大笑嘴裡都要噴出一些白色的東西。他一笑全桌子都跟著笑,好笑不好笑在其次。老爺笑了,當然就值得一笑。老爺大部分時候安靜地吃幾顆花生米,那是大師傅為他一個人準備的。他用手撿起花生米,慢悠悠地往嘴裡丟,慢悠悠地嚼,慢悠悠地咽。老爺一邊吃花生米一邊望著滿滿一桌子的人吃喝,像一個爺爺望著面前的全家老少。老爺笑眯眯地把目光從每個人面前掃過,誰也弄不清他的腦子裡到底想了些什麼。我遠遠地站在門口,背對著門,望著老爺。我的心中好大的不踏實。可我說不清因為什麼。。 最好的txt下載網
上海往事 第四章(3)
音樂響起來了。老爺用筷子夾過來一塊西瓜片,一口整整地吞了。小金寶白了他一眼,輕聲說:“你怎麼又用筷子?吃西餐哪裡有用筷子的?”老爺笑了笑,不在乎地說:“洋人的規矩是管洋人的,哪裡能管我?”老爺說完話抬頭望著手下兄弟,大聲說:“你們怎麼不跳舞?一邊跳,一邊吃消化消化,吃得多又跳得好。”
鄭大個子揮舞著刀叉說:“大哥,我從來沒見你跳過舞,你和小金寶來一段二龍戲珠。”
老爺笑笑說:“你們跳,戲珠的事好說。”
十幾張嘴巴又一同笑。宋約翰抿了嘴,極有分寸地一笑,低下頭喝了口加冰蘇打水。
老爺揮了揮手,趕鴨子一樣笑著說:“跳,都跳。”老爺轉過來叫過二管家,關照說:“叫他們多拿點冰塊來。”
小金寶的目光開始向遠處打量。她的目光在尋找一道目光。宋約翰在遠處站起身,要過了宋太太的手。這個動作自然而又平靜。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