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子璐低頭摳著自己的手指,聲音悶悶的:「有什麼好說的?」
葉媽媽不言聲,等著她自己抖出來。她總覺得自己的女兒略微有點缺心眼,心裡藏不住話,一根腸子通到底,能憋這麼長時間已經相當不錯了,一會一定會倒豆子一樣噼裡啪啦地全都交代出來。
可是她等了很久,葉子璐依然一聲不吭地摳著自己的手指甲。
有什麼好說的呢?葉子璐冷靜下來,就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想的——如果她實際是一個非常非常了不起的人,甚至哪怕她受天資所限,並不十分了不起,但有一技之長,從來都踏踏實實,對自己坦坦蕩蕩,沒有一絲愧疚,那麼她就絕對不會把一個陌生姑娘的話當回事。
她再一次在別人的目光中茫然失措的同時,也失去了衡量自己價值的能力。
葉子璐一方面心裡焦慮茫然、一方面卻又無法踏下心來去改變什麼,她的心飄在空中,就好像是那些失重的太空人,用盡全身的力氣也踩不到地上。
這成了一個死迴圈,她急於擺脫這種狀態,卻找不到門路,從而也變得更加焦躁不安,如同被困在了籠子裡。
過了不知多久,她才低聲說:「媽,您還是別問了。」
葉媽媽哼了一聲,心說幾年不注意,她還長道行了,學會藏著掖著、報喜不報憂了。
葉子璐扯出一個有些勉強的笑臉:「我都二十六快二十七,奔三張的人了,幹嘛呀您,還天天檢查作業聯絡老師等著揪我的小辮子啊?」
葉媽媽看了看她:「真不說?」
葉子璐一瞪眼:「竹籤子老虎凳面前也絕對不屈服!」
葉媽媽涼颼颼地說:「哎喲,戰士。」
葉子璐站起來:「不跟你說了啊,我要出門一趟。」
葉媽媽問:「幹嘛去啊?」
葉子璐丟下一句:「無業遊民有四處亂逛的權力!」
然後就「砰」一聲關上門,往外走去。
她其實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只是沿著街邊漫無目的地走,心裡亂鬨鬨的,始終也靜不下來,週末的龍城似乎沒有那麼的擁擠,人們的腳步也明顯慢了下來,這個生她養她的城市讓她覺得有些陌生。
那些平時行色匆匆的人心裡都是怎麼想的?他們會不會也像她一樣沒有安全感,年輕又愚蠢,看起來一個個都充滿大城市的優越感,光鮮而時尚,其實心裡會不會也在抓狂地咆哮著自己活得像一條狗?
不知不覺中,葉子璐就走到了她當年的高中母校,似乎十年過去了,圍欄與教學樓都看不出一點折舊的痕跡,只有門口的保安換了一批又一批。
正是週末,學校裡比較蕭條,幾個男孩在操場上打籃球,觀眾臺上稀稀拉拉地坐著幾個觀眾,葉子璐站在學校的圍欄外面,呆呆地看著他們比自己還要年輕、還要愚蠢的表情。
她想起自己像他們一樣大——或者更小一點的時候,曾經是多麼的胸懷壯志。
那時候每個人都胸懷壯志,他們瞧不起庸庸碌碌的大人們,對成人的世界半懂不懂,卻有一種自以為已經瞭解透徹的自視甚高。
他們的夢想在天南海北,不知天高地厚,所以也毫無畏懼,他們敢大言不慚地重複偉人的話,宣佈自己也是「為中華崛起而讀書」,或者是在「為往聖繼絕學」,理科班的男生有一半想當下一個比爾蓋茨或者下一個霍金,再不濟的……也會夢想自己將來能賺大錢,娶美女。
葉子璐忽然用手抓住冰冷的鐵欄杆,往前湊了一步,仔細地往學校裡張望。
她好像一下子明白了這其中是什麼在折磨她——學校給他們的永遠是正統的教育,他們的兒童時代乃至整個青春期,都在仰望著古今中外偉人的背影。那些勵志的故事,像是另一種精神毒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