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傳領的腦子裡驀地閃爍起一個畫面:一個女子情誼款款地送給指導員一塊綢布。
董家莆又躍上了土坡,一瞬間,一條彈道穿過了他的臉,他被狠狠地楔在了地上。許傳
領又看見,右邊不遠的特務營營部也落下了一顆炮彈,營長的手還按在電話機上,就和教導員、電話機一起消失了。
在暗綠色鋼盔的浪濤裡,在灰黃色的煙霧中,在鐵火交織的絞索裡,一個個土黃色的身影倒下了。
一塊淋著血的肉塊從天而降,砸在了許傳領的臉上,他用手抹了一下,臉上血糊繚拉的。他喉嚨抽了一下,但嘴裡幹得咽不下唾液,眼淚湧出來了,胸口象火燒,熱得受不了,一下把衣服撕開,敞開了胸。他不知怎地就懷抱機槍站了起來,想喊一聲沖啊‐‐但沒喊出來,嘴僵硬地大張著,眼裡冒火,向前衝去。機槍在他懷裡跳躍,所有的機槍手都站起來衝鋒了。一排排對手倒在了他們的槍口下。
許傳領打完最後一梭子子彈,隨手揀起了一桿帶刺刀的1格蘭德美國步槍,他沒跑著衝鋒,而是一步步地向前走。不是因為恐懼,是因為生理消耗幾乎到了極限,已經跑不動了,
第八卷 偵察連(144)
而且,連躲避的動作也不做了,因為那也要耗費力氣。他所有的力氣都集中在一個念頭上,就是接近對手,打死他!
後邊的劉洪憲、張寒食,也揀起了步槍,跟著他向前走;彭二滿身是血,眼光鋥亮,嘴裡叼著淋著血滴的匕首,手拿一桿步槍,走了過來;魏繼賢、楊守萊也跟上來了。再後來,董玉麟從掩埋他的土裡爬出來,向前走來。他舉著酒壺,向嘴裡灌了一大口酒。其他活著的戰士也跟了上來,他們都是衣衫破爛,裸胸赤腿,臉上、身上血跡斑斑,塗滿了黑黑的煙硝。惟有刺刀上閃爍著寒光。
有的戰士被打倒了,可旁邊的人看也不看,只管向前走;有的被子彈擊中了,可踉蹌一下,照樣向前走;一個戰士被炮彈的震波鼓上了天,落下後,奇蹟般地還在射擊;一個機槍手的雙腿炸沒了,竟然還爬在地上,邊推著機槍邊向前爬,邊摟著扳機;一個戰士不知怎麼地,渾身的衣服都沒了,赤裸的身子被煙火、泥土塗得黢黑,像是沒了別的感覺,只知道端著槍,機械地走了上來;張寒食的肚子被子彈撕開了,腸子流了出來。他把腸子向肚子裡一塞,衣服一紮,照舊向前走。
在昏黃的空氣裡,他們都成了一個個虛影,打不碎,擊不倒的虛影。這是一種沉靜、一種安詳、一種把毫不懼死的精神演繹到極至了的狀態。他們鏗鏘在對手的心裡。在對手眼裡,這些虛影已經不是人,而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索命之神。
張寒食抱住一個國民黨士兵,拉響了手中的手榴彈,和他一起在煙霧中粉碎了自己。
國民黨士兵本來也已經打到了狂熱的份上,迸發了前所未有的勇敢精神,但在這種陣勢面前,他們的意志還是崩潰了。即便他們成了一塊鐵,但在火山爆發似的熔岩面前,鐵又算得了什麼?先是一個,兩個,接著就是一群,腿一軟,掉頭就向後跑,就象被水掏空了的大堤,一下垮了下去,再也不管後邊的督戰隊。他們寧願乾淨利落地死在槍口下,也不樂意和一群殺人之神血淋淋地肉博。
魯中南縱隊47師偵察連的剩餘士兵,卑夷地看著逃兵的背影,嘴角上挑著冷笑。太陽西下,十幾個互相攙扶著的弟兄,被如血的殘霞抹成一排血紅的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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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百韜的部隊出乎意料之外的頑強,加之邱清泉、李彌兵團奮力向東推進。華野不得不兩面作戰。戰役規模越打越大,形勢越來越複雜,幾天下來,打完了彈藥,吃盡了戰區百姓的地瓜和麥種,主攻部隊的每個縱隊至少傷亡三千餘人 ,國民黨東援集團已推進了十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