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輕盈如飛。賀曄就不喜歡讀書,她總是忙於演出,賀曄畫上很濃的妝,穿著軍大衣站在東風牌卡車的車廂上望著下面,下面就開始歡聲雷動,很多的男生向她揮手,她是大家心中的明星偶像。所有文藝宣傳隊的演員幾乎都當文藝兵走了,賀曄總是走不了,政審要求她說清楚自己的父親是誰,賀曄不知道,就連賀曄的母親都不知道賀曄的父親是誰,她從北方的鄉下來C城在列車上認識的賀曄的父親,然後賀曄的母親就下了火車,那人就繼續坐火車走了。他從那裡來到那裡去,沒有人知道,後來賀曄的母親就有了賀曄。賀曄最終沒有能夠當上文藝兵。賀曄下鄉的時候選擇了母親的老家,她想弄明白自己的父親究竟是誰。她走的時候什麼都沒有帶,只帶了那雙白色芭蕾舞鞋。她懷裡抱著裝舞鞋的書包,坐了幾天幾夜的火車,車窗外面是一片白雪皚皚,賀曄的心很冷,她氣都喘不過來,她感覺自己的心成了一塊石頭。賀曄一直在盼望春天到來,北方的冬天這樣的冷,沒有地方跳舞,賀曄只好每天晚上抱著她的舞鞋睡覺,她出神地看著灶堂裡跳躍的火焰,她的心就開始跟著跳躍,那火焰如同一隻紅色的芭蕾精靈。春天到了,她那天穿上舞鞋在白樺林裡跳舞,跳累了就坐在白樺樹下抱著她的舞鞋發楞,然後眼淚就簌簌往下掉,隊長看賀曄流淚心很痛,就在自己的地裡摘了很多葫蘆瓜給賀曄放在窗前,他對賀曄說,你哭啥子?跳那些名堂又當不了飯吃,你看你身子骨那麼弱,多吃點幹活才有力氣。賀曄從此再也沒有跳過芭蕾,夜深人靜時,賀曄呆呆的看著芭蕾舞鞋發神,那眼神尤如天鵝臨死時哀怨的神色。後來賀曄開始認真勞動,她和婦女們一起做所有的農活,她甚至還擔糞,賀曄的身子慢慢地開始又粗又壯,走起路來鐺鐺的了,那隻輕盈的蝶衣不見了,賀曄變成了一隻蛹,再也飛不起來了。賀曄後來嫁給了隊長的兒子,賀曄和隊長兒子生了一個很漂亮的小女孩,賀曄的女兒也喜歡成天在白樺林裡亂舞亂跳,女兒十六歲那一年,一個在白樺林寫生的畫家把她帶到C城。這次賀曄回到C城就是來看她女兒。賀曄感到這裡已經是那樣的陌生。她低垂著眼睛,她兩隻腳絞纏在一起,她不願意讓人看見她的腳,那雙曾經很令她自豪的雙腳現在卻讓她感到難為情,是那樣醜陋和粗蠻,還穿著一雙很大的男人的皮鞋,她的身體看上去那麼臃腫,眼光也那麼遲鈍,從她身上找不到一絲當年那隻輕盈如蝶的女孩的影子。賀曄的女兒非常時尚,她穿了一條肥大的褲子,只有半截長,褲腿緊緊地勒住兩隻細細白白的小腿,腳上帶了兩根白金飾鏈,一雙金燦燦的時裝帶編織的工藝鞋,腳踝上繫了好多根鞋帶,尖尖的鞋頭,有些像芭蕾舞鞋,她女兒走路非常的輕盈,像極了賀曄當年穿芭蕾舞鞋走路的模樣。她上身只穿了一點點衣服,只遮住了胸部,整個背都暴露在外面,兩根光骨頭似的手臂,她畫很濃的眉毛和眼圈,眼睫毛不知道怎樣弄得又翹又長,簡直就不象是長出來的而是直接用一根根的毛刷子插在眼皮上的,她最終還是和那個畫家分手了,就嫁了個比賀曄年齡還大幾歲的房地產老闆,住在C城最豪華的高爾夫別墅,那露臺望出去就是高爾夫球場,三層樓的別墅400個平方,還有200平方的花園,賀曄的女兒嘟著小嘴說,她真不習慣這裡,加上保鏢和園丁,廚師,光外人就有7個,弄得她嚴重的神經衰弱,每天早上一睜開眼睛就看見有人在她眼皮底下晃盪,因為她的老公總是喜歡在床上躺著聽人彙報工作。她悠悠的眼神看上去那樣的哀怨,和她的年齡極不相稱。賀曄看見女婿的時候頭都不敢抬起來,她忽然感到自己就像當年文工團來政審時候一樣的緊張。
梧桐樹下的探戈 (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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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一凡在樓道又碰見那個孤獨的漂亮少婦,她的頭髮在頂上高高的聳立,像一座高高的山峰,她身上仍然是很濃很濃的檀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