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瘋長的葳蕤的夾竹桃襯托下,顯得十分蒼老。
那蛇到了這裡,兀地就見到那老態龍鍾的老黃桷樹。
這是兩株兄弟樹。枝幹虯勁,根鬚如龍蛇銳爪一般縱橫交錯,而枝葉卻如巨傘一般覆蓋著一方土地。
而那蛇路,到了這裡,就猛一掉頭,往西一拐陡然不見,彷彿鑽進了那老黃桷樹爺爺闊大而廣博的胸懷中了。其實這條青麻石道只是在江邊才是小路,而自岸邊開始,便漸寬漸闊,到了半山腰時,已有十好幾公尺寬,完全騎得騾子跑得馬了。而半山腰之後,則更是一條坦平大道,一直通到這個城市的主公路,也就是這個城市的上半城。那麼在城市的上半城看這蛇路的頭,就像一隻龐大的蟒蛇一般張開了銀盆大口,吞嚥和吐納著進去出來的活動著的人們。
青麻石道的兩旁是一間間用竹篾巴簀圍就,用楠竹作柱的捆綁吊腳樓。從城裡往下看,是一塊塊黑乎乎油亮亮的物件——那是吊腳樓的牛毛氈屋頂。而自江岸往上看,卻見一排排灰濛濛的吊腳樓自江岸往天的方向逶逶迤迤排開去,與烏濛濛的天連成了一片,顯得十分險峻、磅礴與大氣,因此,歷來是文人騷客吟誦和潑墨的物件。自小在這裡生活的王花,則對這裡的一切深惡痛絕。王花與這個家庭格格不入。她同牛背灣所有的男孩和女孩們一樣,註定要接受貧苦命運的搓磨。
牛背灣與這個城市所有的地方相同,生長著許多黃桷樹與夾竹桃。現在,黃桷樹是這個城市的市樹,而夾竹桃,卻幾乎絕跡。
夾竹桃真是一種奇異的植物。它與貧窮,落後的牛背灣相依相偎,好像出身低賤的浪俗女人,成為了粗礪的碼頭漢子忠實的追隨者。那時,這裡一年四季被夾竹桃染綠。春夏之交時分,夾竹桃憤怒的開放,漫山遍坡都張揚著紅紅白白的夾竹桃花,那綠中透紅,綠中夾白,綠中露粉的花啊,真的把牛背灣裝點成了豔麗的公園。被夾竹桃覆蓋的牛背灣,充滿了勃勃生機,葳蕤而生動。這是一種豔俗、張揚而堅韌的植物。它的葉片狹長,綠得誘人。牛背灣是坡地,周圍是峭壁懸崖,土地也是紅色的石穀子地,其它植物很難生長。那麼,這裡唯有的茵綠,就是夾竹桃與黃桷樹,它們,給牛背灣帶來了勃勃生機。
牛背灣當然也生長真正豔麗而高貴的鮮花。那些美麗的鮮花,生長在一幢青磚碧瓦、高大軒昂四層樓房的露臺上。那房好高啊,比老黃桷樹還高,猶如一個巨人,俯瞰著牛背灣搬運新村。那是雲豐搬運公司癩子書記家。這裡春有月季夏有蘭,秋有菊花冬有梅,開放得紅紅綠綠,熱鬧而張揚,馨香而馥郁。
這幢高大軒昂的樓房,平素鐵門緊閉。看管這幢大門的,是搬運公司民兵連長段犛牛。這是一個魁梧高大的碼頭漢子,癩子書記的把兄弟。這人手裡有槍桿子,他每天上班在公司守衛傳達室,晚上休息就住這裡。他幾乎成為癩子書記的專門保衛,白天晚上都守衛著癩子書記。他周身短打,衣襟開處,露出黑糊糊的胸毛。一般人,看見這個威猛的漢子就虛火,誰還敢去敲那鐵門?當然也有貴客上門。那是些身材婷婷娜娜,打扮花枝招展的女人。那是受到癩子書記特招進入的女人。癩子書記邀集她們,是要與她們開會。癩子書記喜歡與女性開會。那些女性是搬運公司的職工或者家屬,她們當然需要被書記召見開會,因為透過開會,許多棘手問題,比如換工種啊,比如吃救濟啊,比如子女工作啊,就可以在開會中迎刃而解。那些女人趾高氣昂進去,又紅頭花色出來。這裡出沒的,顯然就是這些鮮豔富貴的花朵,而平常的碼頭婆婆客,卻沒有資格進入。
癩子書記是牛背灣一個人物。癩子書記一跺腳,牛背灣就得抖顫三下。經常,可以看見一些衣著光鮮,人五人六的人物,從癩子書記那撞炮樓樣的樓房裡出入。癩子書記是樹,一棵威猛,高大的黃桷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