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見段凱文從小會議室出去了。跟他女兒的對話當著她曉鷗不方便。她給阿專發了一條簡訊,問他賭客們玩得怎樣。有無可培養成長期客戶的人選。
段凱文在她跟阿專通簡訊時回來。她手指熟練地操作簡訊,臉卻在對付段。
〃好你個梅曉鷗,太厲害了!〃段沒等她寫完簡訊就恐懼地感嘆。
曉鷗在手機上捺了一下〃傳送〃,然後向段抬起臉。她當然知道他的〃厲害〃指什麼:她居然先潛入段家的敵後了。
〃看不出來呀,動不動就淚汪汪的,好一個弱女子……〃段不斷地深呼吸,驚愕和懼怕以及憤懣似乎非常消耗氧氣。〃你打算跟家英說什麼?啊?!〃
曉鷗不知道家英為何人。但她很快跟高頭大馬的段太太對上號。
〃我就那麼訂了房,不巧在你家對門。〃曉鷗老實巴交地說。
段凱文看著她,如同看著漸漸顯形的女鬼。女鬼已經在作祟了,用中國人曾經的政治俗語是:要〃整〃他了。她整他的手段、步驟是怎樣的,他無法預知,不過從她剛使的幾招看,手段不會差。他建設起一個幸福家庭用了二十多年,比建立一個品牌實業公司還難,因為用不得一分假情假意,多少個小三兒被成功擺脫掉,被擊潰在他的幸福城堡之外。太不容易了。而這個女疊碼仔不知怎麼就打通了暗道,等你發現,她已在城堡中心了。
〃你到底想幹什麼?〃段凱文用電視劇中的人物腔調問道。那種發現自己上了大當,已被挾持走上死路的人物。
〃我沒告訴你太太任何話,也不會告訴她。〃
〃你扮演專題節目製作人圖什麼?就圖跟餘家英交個朋友?〃
〃不行嗎?〃曉鷗聳聳肩。
〃她把我的行蹤告訴了你,你就追到海口來了。〃
〃我可以不追到海口來,因為你兩三天之後肯定會回三亞。我完全可以在麗絲卡爾頓等你。那對我省事又省錢。你設想一下我在你家套房和我家套房門口碰上你會說什麼?我完全可以把事做絕的。〃
段的眼神在鏡片後面凝固。他在想象中能看見那個場面:女疊碼仔在他和全家開心到不需要這個世界添一份關愛和麻煩的時候出現了,並當著他的家英和千金、公子闡明出現的緣由。他看見遐想中的這個畫面,眨眨眼,把畫面關閉,然後換了種眼神來看女疊碼仔。
曉鷗的微笑似乎在說:我的確不是好東西,確實不好惹,惹急了不好對付。
然後,段凱文低下頭,悲憤屈辱地閱讀那份契約。
老史的簡訊說:〃遠房表弟又贏了一百萬!我開始加磅!〃
曉鷗咬緊牙關,咬得眼珠都隱隱作痛。爛仔,人渣,不可救藥的史奇瀾。天生我才不中用……她心裡惡毒咒罵連成串,回覆已經打出來:〃你用什麼加磅,用陳小小和你兒子的買糧錢嗎?〃
〃用我表弟給我的抽水啊!忘了?他贏了我能抽水一成!〃老史回覆道。
曉鷗抓緊時間回覆:〃要不要我通知陳小小和你兒子趕過去陪你玩?〃
老史不回覆了。大概賭檯上吃緊,他顧不上理會曉鷗的尖酸。段凱文把契約往玻璃茶几上一拍。
〃好吧,我籤。〃他從西裝口袋拿出筆。
曉鷗看見他用的是普通簽字筆。段從來不用奢侈品或過大的品牌。他的優秀之處不少,不是個俗物濁物。他的心情像是在籤南京條約或天津或馬關條約。同一個簽名該到宏大浩遠的專案合約上去著落。同樣的簽名一旦著落該啟動多少入雲的吊車,如海的混凝漿,如潮的農民工……是的,這個簽名著落到紙上,多少年輕農夫們從苞谷地、從麥田稻田裡走出來,爬上進城的火車。這個簽名和其他同類簽名一樣,要對中國農村每天消失的村莊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