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人像他一樣待這麼久,他不理解他們為什麼離開,他們不理解他為什麼會想留下來。
原因大概也沒難麼難懂。別人眼裡看到的只是古龍水的瓶子,他看段非的物事都像看一件寶貝。
——也許是駱林神情不對,段非轉過頭來看他:“……駱林?”
駱林微微笑了笑:“我在聽。”
他的確在聽。
段非從小就不怎麼愛說話,也不會說話;煩躁的時候段非會毫不掩飾地嚷嚷,真正難過時嘴巴反而像個蚌殼。等上了高中段非一開口總要蹦上幾句髒話,為這口癖被他媽或輕或重地抽了幾次耳光,但沒改回來。等到夫人過世了,段非墮落得變本加厲,駱林又好幾次都想在他張口時側過頭去,並不忍聽。
所以現在當段非少見的,以他並沒有見過的姿態和他聊天時,他一字一句都沒有落下。
段非在跟他講樓梯的式樣,比劃著在他面前劃出一個矩形的輪廓。“我剛剛看到一種能儲物的樓梯,你能從正面或者側面把它拉出來放東西,是不是很方便?”
駱林笑了笑:“是挺好的。但是拉出來推進去,也很費力氣吧。”——他想象了一下自己把雜物理好的場景,大概不會太輕鬆。這實在是因為這些對話讓他有了幻覺,好像他們設想中的房子,是他——和段非的。
不過那樣也就不是單單的一個房子了,大概會很像一個家。
這聯想莫名其妙卻又有種駱林不敢細想的誘惑力。他不想陷入昨天那種狀態裡去,只能強迫自己不要再胡思亂想。
……
段非從家裡帶來了剪刀和膠帶,一併放在了箱子裡。臨走前他們把選好的裝修樣式從書上剪下來,一張張地分別貼在了各個房間的牆上。“這樣以後就不會忘了。”段非拍拍手上的灰,回頭看著駱林。
駱林也看著他。
“回去吧。天要黑了。”最後駱林說。
在餐廳的天花板上亮著光禿禿的一個燈泡,那是因為天色已晚,他們在下樓時開的。在牆上貼完了最後一張圖片,駱林把這燈關了,和段非一起向門外走去。
至於那些書和那張毯子,他們沒帶回去。它們保持著被翻開被鋪開的樣子,靜靜地躺在閣樓上。
……
司機在門口等著他們。 段非坐在車後排的左側,駱林做在後排的右側,兩個人各自微微轉頭看向窗外。他們來時也是這樣,並不怎麼交談,回去時卻更加的安靜。司機抄了一條沒有路燈的小路,不知道後座的那兩個人究竟是是在這茫茫的一片黑夜裡看見了什麼。
回上海的路上要經過一條極其長的隧道。在駛入隧道時,車子有一瞬間沒入了完全的黑暗。
而那個瞬間,段非把右手放在了駱林的左手上。
駱林的被罩著的手微微地抖了一下。他側過頭去看段非。
段非沒有看他,臉還是對著正前方,沒有什麼表情。然而他的頭微微低了,眼睛垂著,眼神似乎是向著右下,落在他們握著的那雙手上。
不知道是不是駱林的錯覺,隨著段非無聲地一呼一吸,他胸口的起伏似乎變得非常明顯。
駱林不再看段非,慢慢將頭轉向窗外。他把右手的手臂抬起來,沒被觸碰的這隻手似乎顫抖得更加厲害,他把手握成了拳,抵在了鼻子下面。
……他沒有把手抽出來。
回到段宅要近一個小時。駱林不知道自己應該什麼時候把手抽回,也不知道段非什麼時候會鬆手。他不敢動,只知道段非手上的溫度幻覺般地蔓延到自己的身上來。
五分鐘,十分鐘,兩個人都保持著這個姿勢沒動。駱林的手已經微微有些僵了,手腕處隱隱地抻著疼。他微微抬了抬手腕,然後感覺到罩著自己手背的溫度慢慢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