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校在五月份考試,姥爺在二月份過七十六歲生日,我全家都去,二老爺也出現了。他的禮物還是個西瓜。他連喝了五杯白酒,眾親戚稱讚他的海量,他說:“這就是活得起了。”他說他有喜事,有鄰居把家中的保姆介紹給他次子。這個女人生有一男一女,和丈夫離異,男孩留給丈夫,她帶著女孩來京打工。
次子家只有兩間房,現有次子、二老爺、二老爺妻子三人居住,再加上她母女二人,就算結婚,也無法過夫妻生活。
如果次子和女人一間房,二老爺妻子和小女孩一間房,是最為合理的分配,二老爺成了多餘的人。所以,前一段時間次子和二老爺矛盾重重。
我想,這應該就是那晚二老爺來我家的原因,他是被趕出來的?
二老爺接著說,次子管長子要了三千塊錢,把兩房之間的過道改建成一間房,父子間的矛盾就得到了緩解。現在母女二人已搬了進來,次子即將結婚。
眾親戚一片稱讚。
聚會是在中午,飯後有的親戚留下睡午覺,有的走了。二老爺屬於走的,我的父母是睡午覺的。姥爺讓我送二老爺去車站,路上我買了一盒紅梅煙送給他,他說:“謝謝。”姥爺家到車站有四百米遠,他三次跟我說:“你回去吧。”在下一個馬路牙子時,我攙扶他的胳膊,他抬起肘部,躲過我手,說:“咱倆誰不知道誰呀,用不著這樣。”他臉上依然有笑,目光飄在了遠處。
離車站二十米時,他又說:“你回去吧。”我這次停住了腳步。他晃悠悠地前行,混在等車人群中。
我站在街頭,風溼般地入定了。
考學前的一個月,王總從山東回來,表示要全力支援我。他在郊區有一個別墅,接我去那裡專心畫畫。得知我有色彩骯髒的弱點,他開車等在美校門口,見有高年級學生出來,就請他們洗澡,得到了一個秘訣——用雞蛋清調顏色,髒色也會鮮亮。
他讓司機把八箱雞蛋送到別墅。
別墅為二層,院中養了五條藏獒,舌頭均為紫色,每條用兩根鐵鏈拴著,由一個五十歲阿姨看管。我問阿姨:“鐵鏈管用麼?”阿姨說:“它想讓你拴著就能拴住,不想讓你拴就拴不住。”阿姨還告訴我,藏獒的自我意識很強,覺得自己是家庭一員,和主人是平等關係。一般的狗和主人是主僕關係,所以家中來了人,主人跟狗說:“這是朋友。”狗就會認可,而藏獒頂多把這話當參考意見,它還要自己判斷,如果它判斷不是好人,就會毫不猶豫地撲上去咬。
藏獒是高尚的動物,有著忠誠、勤勞、負責等優點,它判斷人類,是按照自身的標準。
我:“啊,那豈不是很危險?”
阿姨:“是呀,自從別墅養了藏獒,王總就不來了。”王總送來雞蛋後,我一日三餐中的雞蛋就開始增多。我勸過阿姨:“那是我畫畫用的。”阿姨回答:“你不覺得糟蹋東西?”面對五隻藏獒,我只覺得心中有愧,根本無法安心畫畫,終於跟王總打了電話,要求回城。王總派司機接我,有三張蛋青畫還溼著,阿姨找出三個禮品盒,用鐵絲把畫固定在裡面,就可以拎走了。
回城路上遇到堵車,司機便改了條道,改道二十分鐘後,車窗外出現一條汙水河,正是二老爺的所在。
我猶豫了幾分鐘,對司機說:“你把我放下吧,這裡是我親戚家,想看看他。”司機說王總今晚又要去山東,他要送機,不能等我。我表示我可以坐長途車回去。
下車時,他鼓勵我好好考學,他很想有一個畫家朋友。我感激地笑笑,拎著三個禮品盒走進二舅家,心裡嘀咕:二老爺會對我十分冷淡。
二老爺住在過道改建的小屋中,屋中僅能放下一張床和一個爐子,他在爐子口支了一個鐵絲圈,烤著三塊白薯。
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