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軍訓時對辛荑形成的看法,辛荑的流氓都在一張嘴上。他常年睡在我下鋪,真正的流氓不可能有那樣徹朗寶玉的睡相。醫院供暖期超長,辛荑常年裸睡。人髒,床鋪也髒,但是兩種不同的髒,產生不同的色彩,一個清晰的人形印在辛荑的床鋪上。憑著這個人形,我能清楚地分辨出他的睡相:頭面牆,微垂,枕左手,基本不流口水,肚子微墜,肚臍比下巴低,膝收起,大小腿呈九十度,右臂搭身體右側,一晚上全身基本不動。這個人形長久戳在我腦海裡,時間沖刷不掉,過了很久用天眼看過去,彷彿看著新挖開的古墓:內壁長一百零八至一百八十六公分,寬二十四至三十二公分,系石板立置砌成女性墓。頭向正西,頭部馬蹄狀束髮玉箍,胸前一對玉雕豬龍。在朝內南小街街邊的京東肉餅店,我和辛荑和小白坐在層疊至屋頂的啤酒箱旁邊,街北十五米外是汽油桶改的烙餅爐子。辛荑看著街道旁邊憑空而起的板樓,說,他小時候,跑步最慢,家周圍大單位蓋樓房,街上的混混兒沒見過一家一戶的廁所,在跑得最快的混混兒帶領下,躥上快蓋完了的樓房,跑進一家家廁所。抽水馬桶的水箱都在頭頂,控制水流的繩子垂下來,末端是葫蘆形的墜子。混混兒一把扯下葫蘆墜子,跑得最快的混混兒扯得最多,多到覺得沒用還是都揣在懷裡。辛荑跑在最後,跑了一下午,一個葫蘆墜子都沒搶到。辛荑還說,在那片板樓的地下室,在人住進去之前,男女混混兒常去鬼混,他站崗。跑得最快的混混兒給他一瓶五星白牌啤酒,說,不是給你喝的,不是給你砸人的,是有人過來就摔在地上,聽響,報警。站在門口,辛荑聽見倆喇叭錄音機,〃美酒加咖啡〃,手碰吉他,吉他碰酒瓶,酒瓶碰酒瓶,酒瓶碰牆,肉碰牆,肉碰肉。辛荑說,一直在等那個跑得最快的混混兒出來,對他說,輪到你了,但是一直沒有。〃後來?後來也沒輪到我。後來我拎著那瓶啤酒回家,酒瓶蓋兒都沒開,天上有月亮,酒瓶蓋大小。後來,又過了兩週,下午,還上課呢,初中的班主任讓我去她辦公室,辦公室裡面坐著兩個警察,然後我就被帶走了。派出所裡,我看見了那個女混混兒,眼睛還是亮的,但是沒神兒了;面板還是白白的,但是皺了。一個警察問,那天地下室裡有他嗎,看仔細了,仔細看。那個女的看著我,看了足足三天,三個月,三年,三十年。然後說,沒有。後來,警察讓我回去了,讓我自己和班主任說,認錯人了。後來,那學期我沒評上三好學生。後來,我高中考上了四中。〃
後來,王大師兄不再拉我們吃高階飯館了。〃理由很多,第一,我錢花得太快了,你們麻將又打得太小,一晚上贏不了一百塊,我也不一定每次都贏,我有出沒進,我老婆在美國查得到我的賬戶,她有意見了,認為我在北京有其他女人了,比她年輕的,比她現在漂亮的。第二,我太胖了,我超過二百斤了,我血糖也超標了,我老婆說,如果再超百分之十,過了能被十五開平方的二百二十五,就不見我了,更別說做別的了。第三,我要集中精力好好學習了,我要畢業,然後回美國當校醫,我不能草菅人命,我不能砸了仁和這個牌子。〃
後來,王大師兄愛上了蹦迪。王大師兄開始穿皮鞋,週一到週五,值完班,脫了白大褂,食堂喝碗餛飩,鉚進夏利計程車後座,就去小西天的JJ,全場飛旋。在不帶我們出去喝酒之後的三個月時間,聽小護士說,王大師兄有了個外號,JJ安祿山。雖然更結實了,體重卻沒有因為跳舞降低到二百斤以下。王大師兄蹦迪完,吃夜宵。一個人的時候,吃東單上的街邊小館和京東肉餅;如果蹦迪的時候帶著有小女護士或者小女大夫或者體型嬌小但是年紀不小的老女大夫,吃一個叫雪苑的上海館子。我在東單街上仰頭見過,王大師兄一邊吃一邊揮舞著他柔弱無骨的大肉手,小女護士或者小女大夫或者體型嬌小但是年紀不小的老女大夫,面積基本上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