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凜然的十字架,刺入她的雙目。江湖撇開頭,慢慢走了進去。她不知怎麼就進了兩腺科的病房,正是探病的時間,人進人出的,沒有醫生和護士來攔阻她。
江湖走到了海瀾的病房門口,門微微敞著,海瀾的聲音傳出來。她零零碎碎聽懂她唱的是粵語,歌詞是這樣的——
越過高峰,另一峰卻又見,
目標推遠,讓理想永遠在前面。
路縱崎嶇,亦不怕受磨鍊,
願一生中,苦痛快樂也體驗。
愉快悲哀,在身邊轉又轉……
她的嗓音還是這麼動聽,江湖記得海瀾有一副好嗓子,做過酒吧的駐場。這是她旁觀過的苦痛人生,原來別人的人生裡也有理想和不亞於她的苦痛,但仍能惦記住那一份愉快是多麼榮幸。
江湖停駐在門外,聽著海瀾把這首歌唱完,一直到裡頭的人問了一聲:“誰在外面?”
有個剃了光頭臉色蒼白穿著小病號服的小朋友跑了出來,看見江湖,笑眯眯地拉住她的手,說:“姐姐,你也覺得海老師唱得很好對不對?”
江湖再要回避也來不及了,只得被小朋友拉進了房內。
海瀾比上一回還要清瘦,整個人像是被抽乾了精髓,隨時都會枯亡。
江湖見之一驚。
但是海瀾轉過臉來,面對江湖的表情卻是充滿了善意,顯得她的臉龐有一種美麗的光輝。
海瀾房內還有兩個小朋友,都穿著小病號服,乖乖坐在她病床前的椅子上。
海瀾說:“你們快回病房吧,爸爸媽媽都要來看你們了。”
門外有護士進來,說:“孩子們,可以走了。”
小朋友們都依依不捨地同海瀾道別,看得出來,海瀾很有些孩子緣。 她也是依依不捨地看著孩子們。此情此景,太令人難過了。
江湖心下惻然。
病房裡終於只剩下她同海瀾兩個人了。
而海瀾招呼她,“江湖,這裡坐。”
江湖駭異地望住海瀾。
海瀾只是慈藹地看住江湖,“上一次,我一下沒認出你。你長高了,人也漂亮了,就是娃娃面孔沒有變,不過也比中學的時候顯得長了些。”
江湖默默地走到海瀾病床跟前,她還掛著點滴,旁邊放了座什麼檢測儀器,看起來病況並不樂觀。江湖不曉得自己該說什麼,她暗暗懊惱一束花一個果籃都沒有買。
海瀾只是很溫和地說:“我很高興你還能來看我。”
江湖囁嚅了一聲,“海老師。”
“也很高興你還叫我老師。”海瀾輕輕喟嘆,“我實在不怎麼配這個稱呼。”
江湖的心一抽,她突然在想,高屹的一些事情,海瀾到底是知道呢,還是不知道呢?於是,她試探地小心翼翼地開口,“海老師,你會不會怪我?”
海瀾仍是溫和地瞅著她,“為什麼要怪你呢?你當年和我說的話都很對。人做錯了事情,是要付出代價的。沒有做錯事情,就不用有任何的愧疚。”她伸手過來.握住了江湖的手,她的手很僵硬,但是卻很有力, “我後來聽高屹說,這些年你的心裡也不好過。其實我一直想找你,想跟你說,高屹媽媽的去世是和你沒有關係的,那都是我的錯。高屹也沒有怪過你,他怪的其實一直是我。”
江湖心一沉,幾乎脫口而出,“不,那不關你們的事!”可餘下的話哽在喉嚨口,怎麼也說不出來。
海瀾笑了笑,“所以你是個善良的孩子,把別人的錯攬在自己的身上。不要這樣,這樣不好。”
江湖望住海瀾,她溫婉的笑容還有昔日的影子,讓人望之平靜。她想,她有點懂了為什麼高屹會愛她。高屹一直無法平靜的內心,是需要這樣的眼神安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