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不怕蛇!
你———有沒有特別喜歡的蛇?那人說。
竹葉青呀。我最喜歡竹葉青。印秋喜歡黑眉錦蛇。
竹葉青很毒。那人說。
不,它有兩種,曉菌說,一種是有毒的,一種沒毒。竹葉青是蛇裡面最漂亮的蛇。你見過沒有,像春天最早冒出的樹葉顏色,那個綠啊,太好看了!綠得很淡,有帶一點兒微黃。竹葉青身材俊逸,細細的。尾巴有點焦黃的那種,才有毒。竹葉青是血液毒,咬了人非常痛。我們這裡有好幾條,你看,那邊,樹枝丫上,喏,那邊也有一條,鞋櫃再過去一點,對,更細的,它的尾巴像燒焦了。它有毒。它們啊,剛從山裡來的時候,對人特別有敵意。同居一週,它們就友好了。懂規矩,智商又很高。固定進食什麼的,教兩次就會了。你看,我們這晚上,不是蛇都愛上我們的床嗎?它也愛來。可是,我們讓它走,它就慢慢離開了,不像別的蛇,賴皮得很;而我們有時想請它上床玩,捧上來,它就靜靜地蜷伏在我們手邊,絕對不亂跑,很給面子的;所以,我覺得它是蛇裡面的君子。
那人第一次真正地笑起來。
印秋在床上尖聲說,免費電話也別用得太過分了!
曉菌衝著那人做了個鬼臉。那人指西邊的電話,並自己往西邊走去。
4 後來,那人幾乎都是傍晚或晚上來,而且都是用付費的綠電話。他一般每週來兩次或三次,通常是曉菌講蛇的故事。曉菌後來央求他也講故事,他說他不會講,後來就講了幾個幽默小段子,都是在報紙雜誌上看的。曉菌有幽默感,但品位低,所以笑得肚子疼,但印秋和那人都沒笑。印秋的表情,像是教室裡威嚴的老師;那人確實不愛笑,何況是他看過的段子;所以,講笑話活動,在那人看來,是非常乏味的事。
印秋越來越古怪了。每次那人來,印秋都愛理不理的,更不參加聊天,有時曉菌正說得高興,印秋就指使她,給蟒蛇洗澡呀,給蛇分割槽呀,給生肺炎的蛇喂藥呀,敬業得不得了,一副現場女經理的派頭。等那人走後,印秋要麼不吭氣,要麼找機會用那種陌生的腔調數落曉菌。有一天,印秋突然伏案疾書,好像是寫日記,寫著寫著,嚶嚶地哭泣起來。曉菌趕緊上前,手剛搭到她肩頭,印秋就拍案跳起:你偷看我的隱私?!
不容曉菌解釋,她就嘩嘩嘩地幾下子把寫的紙張撕成碎片,然後挑釁地乜斜著曉菌,臉上還掛著淚痕。曉菌看得也想哭了,曉菌說,你不要捏著嗓子說話好不好?她覺得她們的友情可能真的要毀在蛇宮了。
如果那人好幾天不見影蹤,印秋又會好聲好氣地問曉菌,你說那人最近在幹嗎?是不是休假結束了?有時又很深情地看著榕樹氣根群老半天,然後很抒情地說,那人撥開榕樹須、從榕樹中走出來的樣子,真是帥呆了。還有,她堅持說,那人的抽菸的姿勢沒有一個男人比得上。這些,曉菌統統不許有異議。上次她說那人長得並不怎樣,印秋就把眼睛弄成死魚的眼睛,一張青紅柿臉,橫眉冷對了她幾個小時。
他的確是個普通的男人。曉菌想。如果說實在有什麼不平常,那就是他可能不太像休假的人。他一次次造訪他不喜歡的蛇宮,而且長時間使用收費電話,這和一個旅遊休假者的身份不符。在時間就是金錢和效率的現在,誰有這樣的閒錢閒功夫呢?再說,有時感覺他的神態也有點飄忽。
有一天,那人不想拿電話聊天了。他的兩隻手始終都插在褲袋裡。他只是隔著玻璃牆,看著曉菌。曉菌和印秋在給一條有面板病的蛇上藥。曉菌幾次抬頭看他的時候,他都在看曉菌。並沒有更多的表情,幾乎是沒有表情地注目著曉菌。
曉菌忙完,要求聊天。那人搖頭。曉菌低下頭,兩隻手背靠在眼睛下來回晃動,做出大擦眼淚的孩子氣動作,那人又微微苦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