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沸的大街上,卻只覺得這些熱鬧無比刺耳。
【錢塘江上潮信起,今日方知我是我。】
籤文上的謁語已經讀了幾十遍,卻仍惘然難解。但她腳下的步子並未放緩半分,顯然,她的方向其實足夠堅定。
身後,已經遠到看不見的算命攤前不知何時多了一人。
黑幔挑起一角,半隻妖異的鳳目隱在半明半昧之中,凝若煙塵。
“今日方知我是我……籤文已出,請您安心。”老太太不敢看那幽深的鳳目。
漸次落下的黑幔隔絕了兩側天地,來人又似來時般渺入人海,只餘一道迂曲聲線。
“關山難越,盡是失路之人。本已無我,如何知我……”
……
錢塘江上,潮頭如雪。
適逢漲潮之日,漁民早早收船,賞客不敢趨近,就算湊熱鬧來觀潮的也多聚在東寧府的海潮寶塔上。
但,一個人立在岸邊,任憑潮水一再摧來而巍然不動。
卷著泥沙的水波不算澄澈,甚至還混有衝到岸邊的魚蝦。那人垂著頭,努力從水面分辨著自己的倒影--
寬袍緩帶、氣度儒雅,好似個白面書生。但面容枯槁、雙目失神,分明已油盡燈枯。
此刻他的倒影正隨水波飄蕩,時時被水紋攪散,又勉強聚合成那個世人眼中惡貫滿盈的魔頭模樣。
沈雁回曲起眼睛,目光仔細描摹著水中倒映的自己,一遍又一遍,卻始終無法填補腦海裡的那片空白。
這就是自己嗎?
他只感到陌生。
無法再站在教主身後的自己,還能,算是沈雁回嗎?
抬起手,試圖打碎水中的自己,但就這一點動作,也無能為力。
現在的他,不僅對教主再無助益,甚至可能變成教主的累贅。
無用之人的命,又有什麼必要,仍在存續?
……
合上眼,已經浸沒了半個身子的潮水仍在上漲,繼續吞沒了他的胸口、脖頸,乃至口鼻。
一連串氣泡在洶湧的水面綻開,又浮起新的氣旋,最後只剩下一點漣漪。
混濁的水進入身體之後,終於填滿了那片空白。意識逐漸抽離,浪湧一次次撲來,他卻仍直挺挺地站著,彷彿焊在了地面上。
就這樣結束,已是最好的路。
至少,是對教主最好的路。
……
一道潮勢最盛的浪花掀天動地,他終於隨之倒下。然而,被水浪迅速沖走的身體卻忽然一滯,腰帶彷彿被什麼東西勾住了,正在逆著水流拼命把他拉出江水。
脫出水面的一剎,也徹底暈去。看不清救自己的人,他只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無奈地嘆著氣,“錢塘江上潮信起,你還真不是騙我啊……”
……
推開門,一股藥草味撲面而來,顧襄這才想起自己花重金買的藥材被潮水打溼後,不得已遺棄在了錢塘江畔。
不過此刻更讓她驚奇的是,已經放言不再給他們治病的孟梁不僅沒走,還在一人忙上忙下,把自己搞得灰頭土臉。
四目相對,兩人各有一絲尷尬。不過很快,孟梁在來來回回打量了渾身溼漉漉的顧襄和她揹著的沈雁回無數次後,眼裡幾乎噴出火來--
買個藥一去去一天的顧襄,藥沒拿回來,卻又帶回來一個奄奄一息的人。看起來,比之前兩個還難救!
“救……”
想要率先開口先發制人的顧襄被孟梁狠狠打斷。
“什麼意思?”
“一個兩個還沒治好,又來了第三個?”
“還救?你真當我是鐵打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