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瘦得皮包骨,面孔透著黑氣,的確已在彌留狀態。
她仔細地打量丘靈,忽然像是認清她了,她提高聲音叫出來,“雯嵐,你是丘雯嵐。”
丘靈輕聲反問:“那,你又是誰呢?”
她又發起怔來,過半晌說:“我是丘靈。”
她只記得兩個名字,可是偏偏把身份對調,說不出的詭異。
丘靈失望,她滿以為這次會晤會充滿激情、眼淚、憤怒,最終原宥,可是事實剛相反,生母已不認得她,也不認得自己。
看護過來替病人注射,並說:“她很辛苦,你再說幾句話就讓她休息吧。”
是該休息了。
她頭聲問女兒:“雯嵐,你好嗎?”
丘靈答:“我很好,我已經在工作,我有自主權。”
“雯嵐,去找他。”
“去找誰?”
“找馮學谷。”
丘靈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他是誰?”
“咦,他是你最愛的人,你怎麼忘記他?你本來應當同他結婚的那個人。”
丘靈怔住,“他在哪裡?”
“他一直在大學裡教書。”
丘靈追問:“哪家大學?”
“雯嵐,你怎麼反而來問我?”
她開始喘氣。
看護前來阻止,“你們該走了。”
丘雯嵐不肯定,“是牛津,抑或劍橋,呵,他是個天才,十多歲便取得博士學位……
醫生跟著進來,示意訪客離去。
丘靈呆呆地走出病房。
王荔嬋陪在丘靈身邊,輕輕說:“原來,你本姓馮。”
丘靈又低下了頭。
“你生父是一個優秀的人才。”
丘靈回答:“他仍然是一個遺棄我們母女的人。”
“丘靈,你比我想像中鎮定。”“她神志不清,已沒有痛苦,不再受折磨,心內沒有牽掛,終於獲得釋放。”“是,她翻覆只提著三個名字。”倘若一個名字也不記得才是真正的好事。那天深夜,王荔嬋打電話到旅舍。“丘靈,她辭世了。”丘靈放下電話,呆半晌,收拾行李。明日一早她要乘飛機返凌家。正如王荔嬋所說,丘靈非常安定鎮靜。十二歲時試圖拉住的衣角已與剛才見過最後一面的病人無關,丘靈已經自己站了起來。接著,她得去尋找一個叫馮學谷的陌生人,這個人,很有可能是她的生父。凌太太在大門口等她。
“累了?”丘靈疲倦地握住她的手,尚可。”
“這次回去,有無收穫?”
丘靈坐下來,喝一口荼,脫下鞋子,“那個城市真催人老,陽光在煙霞後邊尚且照得人透不過氣來,人人匆匆忙忙為生活掙扎,無暇抬頭看藍天白雲,並且認為天經地義。”
凌太太微笑,“我們不適合那個城市。”
“我們比較笨,說話也鈍,配不上他們,遲早會傷心。”
“說得很好。”
然後,丘靈垂下了頭,“我見到她最後一面。”
凌太太不出聲。
“她已不認得我。”
“不出奇,這幾年來你已由小孩變為少女。”
“她竟以為我是她,在該剎那,我也覺得母女血脈命運再也分不開。”
凌太太輕輕說:“你較為堅強。”
丘靈用手掩著面孔,“我竟不覺太大的悲哀。”
“丘靈,休息一下。”
丘靈洗一個熱水浴,倒在床上,累極入睡。
凌思聰回來,看到行李,問妻子:“丘靈到家了?”
凌太太點頭,“看得出她勇敢地又承受了一次打擊,可是這次心力交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