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書房。
蔡嫵聽到柏舟回報時皺了皺眉,自己親自端了廚房備好的醒酒湯,賢惠體貼地往郭嘉書房送去。
推開書房門,蔡嫵才發現郭嘉其實一點兒沒有醉酒倒塌的兆頭。反而一言不發地側對著門,面向窗臺一動不動地站著出神。蔡嫵輕喚了他好幾聲,也沒喚回他的神志。
最後無奈的蔡嫵只好放下托盤,走到郭嘉旁邊去叫人,卻詫異地發現郭嘉那雙清澈如秋水的眸子裡攏上了一層淡淡的憂傷,臉上也帶上了遮掩不住的內疚和悲憫。
蔡嫵慌了慌神,輕輕地拉了拉郭嘉衣袖:“奉孝……你怎麼了?”
郭嘉回過頭,目光裡依舊帶著一股飄渺,像是才注意到蔡嫵的到來一樣,聲音輕若嘆息地喊了聲:“阿媚……”
“下邳百姓……無辜啊……”
蔡嫵聞言,身體發僵地怔了怔:果然,他心裡是有芥蒂的。不管是在徐州貌似無事,面帶調笑地獻計曹操;還是在之後一直故作輕鬆地陪她胡鬧,他對下邳一事終究都是心有不甘,懷抱內疚。再多的表象都遮掩不住他心裡真正的想法。他太能裝了,裝的好像所有人都忘了:除了計出非常,謀算無雙外,他們的軍師祭酒大人其實也不過只是個才二十八歲的年輕人。
二十八歲就得揹負起幾萬人的良心債,就得承擔上整座城的愧疚心,甚至還要加上故友的層層誤解,這到底要多強的心理才承受的住啊?
蔡嫵忽然明白為何謀士多短命了。戲志才當年那句:“智者多慮勞心”並不是一句虛言。謀劃的所有目的都是為了勝利,而勝利背後智者們所付出的代價卻往往不為人知。無人可訴,無人能訴,便是對著同僚也未必有人能真正理解一計之下隱藏的東西。就像水淹下邳:數萬性命,因這一計,化為泡影;千傾良田,因這一計,變身洪澤。
而真正出的此計的郭嘉、荀攸卻沒一個從心底感覺到勝利喜悅的。不然這慶功宴後,也不會有他現在的一番感慨了。
蔡嫵傾過身,從背後抱住郭嘉,她不知道怎麼安慰他,也不知道怎麼勸解他。她想告訴他那些不重要,勝利才最重要。可是到了嘴邊卻發現自己其實也說不出口:那些人命讓她開不了口。她可以以為自己老公是天下無雙的合格謀士,卻不能自欺欺人地以為他是一個純粹的謀士:因為他心底總是有那麼一絲柔軟,在外人面前被不羈的外表掩藏的很好,卻在對著她一個人的時候,展露無遺。
郭嘉輕輕地拍了拍蔡嫵的手,小聲地安撫她說:“別擔心,我沒事。”
蔡嫵沒吱聲,依舊緊緊地抱著郭嘉,良久後才聲音輕輕地開口:“奉孝,如果再來一次,你還會這麼做嗎?”
郭嘉一愣,隨即抬起頭,語氣堅定地回答:“若再來一次,還是如此情形,那麼我還是會建議主公水淹下邳。”
蔡嫵聞言默然無語。好一會兒後才放開郭嘉繞到他前頭,手環過郭嘉腰際,腦袋埋在他懷裡,聲音帶著一絲悶意:“奉孝,你會下地獄嗎?”
郭嘉自嘲地笑了笑,伸開雙手摟著蔡嫵,彷彿要把蔡嫵身子鉗在自己身體裡一樣:“我手上那麼多人命,想必老天爺也看不過去吧?下地獄的話,或許吧?”
蔡嫵被郭嘉勒的有些喘不過氣卻依舊沒有一絲動彈,她聲音很淡然,彷彿一切理所應當道:“那我陪你。上天入地我都陪你。”
郭嘉不說話。把下巴輕輕放在蔡嫵頸窩處,手撫著蔡嫵的黑髮,狠狠地嗅著蔡嫵身上茉莉花茶的清香,彷彿這樣能讓他心安:“那阿媚……會害怕嗎?”
蔡嫵搖搖頭:“不怕。如果你在,哪怕真的是地獄,也沒什麼可怕的。”
郭嘉輕笑了一聲,沒有再開口。而是更加發緊地擁著蔡嫵。夫妻倆就這麼在書房靜靜偎依,誰也不忍心打破這片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