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讓麝月掌燈,秋紋打發外邊管小丫頭去,接著練字。
寒月清冷,燭影搖紅。碧紗櫥內外一片清淨。
賈母從早上就豎著耳朵,到半昏沒聽見讀書聲,心裡就老大不是滋味。“鴛鴦,我的金鴛鴦呦。”她連連喊道:“今個怎麼沒聽見黛玉讀書,是不是身子不好了,遣你過去問問。”
金鴛鴦從廂房過來,手裡拿著針線,是給賈母繡的抹額。
賈母向來只穿自己家做的衣裳,也只認幾個人的手藝。外頭得來的衣裳首飾從來都不會上身的,最後也不過是用來壓箱底,或者是打賞下面的小輩、奴才罷了。她總嫌外面的衣裳配飾太過馬虎,單就抹額這一項,就只認金鴛鴦的手筆。
金鴛鴦拿抹額給賈母戴上試了試,笑道:“您這可是想岔了,黛玉姑娘不是自個讀的書,是給寶二爺唸書聽的。這耗費了幾日功夫,許是累了,自該歇歇。”
賈母樂道:“這冤家,怎麼又愛上聽書了?莫不是煩了讀書(翻頁)的累,連這個也要偷懶了?”賈母把抹額放下來來回摩挲,心裡想:【寶玉本是個不上進的,說是偷懶她信,偷懶聽書?這就奇了怪了。】
金鴛鴦湊趣問道:“老祖宗想什麼呢?”
“也沒什麼,就是心肝兒最近好生奇怪。”賈母搖頭道:“別的也就任他去頑,聽書則個,怕是要累了黛玉。她可不是個普通唸書的。”
金鴛鴦接著討好道:“寶二爺不只是聽書,他還練字呢,就是不讓人看。聽秋紋說,燒掉的紙灰都倒了上百盆了。”
“那就更奇怪了,他本是個不上進的,這怎麼努力起來了?”賈母又心肝兒肉叫起來。
這麼練字,那得多累啊。
奇哉怪哉。
賈惜春抱著玲瓏的膝蓋蹲在橢形鼓凳上,沒多久又煩了,跑繡墩上坐著。這幾天她沾了寶玉的好,聽黛玉讀書自己也學了幾分,一整天沒聽見讀書聲,她渾身不自在。
突然門外傳來笑聲,惜春連忙坐好,把桌上的書冊合上,畫紙捲成一團,佯裝看窗外風景。
“妹妹又愣著呢。”
笑聲好像悅耳的銀鈴,當先有賈探春金釵亂晃的走了進來,後面跟著賈迎春和兩人的大丫頭侍書、司棋。惜春抬了下眼瞼兒,打聲招呼,心裡老大不是滋味。
賈探春是個可憐的,可憐到精明,總讓自己一副開朗的樣子。賈迎春有點懦弱,向來跟在她的身後。
在她們三個裡,排行第三的賈探春,反而像是二姐了。
賈探春也一副居家主人的樣子,招呼賈迎春坐下,又面對惜春道:“就知道你是個孤僻性子,不肯到姐姐那裡頑。大姐今個在皇宮當值回來不得,我聽寶玉那邊讀書聲斷了,就知你心裡不是滋味,來看看你。”
她開朗笑道:“大姐不在,二姐心疼你,嘴上又不說,只好我牽這個線了。”
瞧這話說的,討好了賈迎春又疼了賈惜春。惜春心裡想:【當家的要不是王熙鳳,是這個探春姐姐,想來自己也能鬆快不少。】她和兩位姐姐聊了幾句,偏冷的性子上來,又不說話了。
賈探春打了個圓場,帶著賈迎春和兩個大丫鬟去了。
入畫送了兩位姑娘,乖巧的給賈惜春磨墨。她知道四姑娘的性子,這清冷的感覺一上來,總歸要讀佛經或是作畫的。
作畫還好,她不喜歡姑娘讀佛經。
賈惜春摩挲畫紙,沒多時把柔軟的紙張搓起了毛絲,道:“我當日也是心軟了,寶玉哥哥想著愛護幼妹,我怎麼也得給他說句話才是。可這偌大的府誰能顧得了誰呢?入畫,要是有天賈府倒了,你便自去了吧。”
入畫一驚,纖細的指膩進了濃墨裡,強笑道:“姑娘這說的什麼話?咱們可是國公府,綿延萬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