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銅錢而白相大世界,所以能這樣開心而讚美。然而他只是撤去&ldo;價錢&rdo;的一種關係而已。

倘能常常不想起世間一切的關係而在這世界裡做人,其一生一定更多歡慰。對於世間的麥浪,不要想起是麵包的原料,對於盤中的橘子,不要想起是解渴的水果;對於路上的乞丐,不要想起是討錢的窮人;對於目前的風景,不要想起是某鎮某村的郊野。倘能有這種看法,其人在世間就像大娘舅白相大世界一樣,能常常開心而讚美了。

我彷彿看見這世間有一個極大而極複雜的網。大大小小的一切事物,都被牢結在這網中,所以我想把握某一種事物的時候,總要牽動無數的線,帶出無數的別的事物來,使得本物不能孤獨地明晰地顯現在我的眼前,因之永遠不能看見世界的真相,大娘舅在大世界裡。只將其與&ldo;錢&rdo;相結的一根線剪斷,已能得到滿足而歸來。所以我想找一把快剪刀,把這個網盡行剪破,然後來認識這世界的真相。

藝術,宗教,就是我想找求來剪破這&ldo;世網&rdo;的剪刀吧!

註:1&ldo;大世界&rdo;:當時上海一個著名遊樂場。

阿難

往年我妻曾經遭逢小產的苦難。在半夜裡,六寸長的小孩辭了母體而默默地出世了。醫生把他裹在紗布里,托出來給我看,說著:

&ldo;很端正的一個男孩!指爪都已完全了,可惜來得早了一點!&rdo;我正在驚奇地從醫生手裡窺看的時候,這塊肉忽然動起來,胸部一跳,四肢同時一撐,宛如垂死的青蛙的掙扎。我與醫生大家吃驚,屏息守視了良久,這塊肉不再跳動,後來漸漸發冷了。

唉!這不是一塊肉,這是一個生靈,一個人。他是我的一個兒子,我要給他取名字:因為在前有阿寶、阿先、阿瞻,讓他母親為他而受難,故名曰&ldo;阿難&rdo;。阿難的屍體給醫生拿去裝在防腐劑的玻璃瓶中;阿難的一跳印在我的心頭。

阿難!一跳是你的一生!你的一生何其草草?你的壽命何其短促?我與你的父子的情緣何其淺薄呢?

然而這等都是我的妄念。我比起你來,沒有什麼大差異。數千萬光年中的七尺之軀,與無窮的浩劫中的數十年,叫做&ldo;人生&rdo;。自有生以來,這&ldo;人生&rdo;已被反覆了數千萬遍,都像曇花泡影地倏現倏滅,現在輪到我在反覆了。所以我即使活了百歲,在浩劫中,與你的一跳沒有什麼差異。今我嗟傷你的短命,真是九十九步的笑百步!

阿難!我不再為你嗟傷,我反要讚美你的一生的天真與明慧。原來這個我,早已不是真的我了。人類所造作的世間的種種現象,迷塞了我的心眼,隱蔽了我的本性,使我對於擾攘奔逐的地球上的生活,漸漸習慣,視為人生的當然而恬不為怪。實則墜地時的我的本性,已經斲喪無餘了。《西青散記》裡史震林的《自序》中有這樣的話:

&ldo;餘初生時,怖夫天之乍明乍暗,家人曰:晝夜也。怪夫人之乍有乍無,曰:生死也。教餘別星,曰:孰箕斗;別禽,曰:孰鳥鵲,識所始也。生以長,乍暗乍明乍有乍無者,漸不為異。間於紛紛混混之時,自提其神於太虛而俯之,覺明暗有無之乍乍者,微可悲也。&rdo;

我讀到這一段,非常感動,為之掩卷悲傷,仰天太息。以前我常常讚美你的寶姐姐與瞻哥哥,說他們的兒童生活何等的天真、自然,他們的心眼何等的清白,明淨,為我所萬不敢望。然而他們哪裡比得上你?他們的視你,亦猶我的視他們。他們的生活雖說天真、自然,他們的眼雖說清白、明淨;然他們終究已經有了這世間的知識,受了這世界的種種誘惑,染了這世間的色彩,一層薄薄的霧障已經籠罩了他們的天真與明淨了。你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