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誰&rdo;等疑問詞而作可笑的解答。倘有人說&ldo;我馬上去&rdo;，他便捉住他問&ldo;你的馬在哪裡?&rdo;倘有人說&ldo;輪船馬上開&rdo;，他就笑得滿座皆笑了。母親常說他&ldo;吃了笑藥&rdo;，但我們這孤兒寡婦的家庭幸有這吃笑藥的人，天天不缺乏和樂而溫暖的空氣。我和滿姐雖然不能自動發見笑的資料，但頗能欣賞他的發現，尤其是關於太的笑話，在我們腦中留下不朽的印象。所以我和他雖已闊別二十餘年，今天一見立刻認識，而且立刻想起他那部&ldo;再要好翻沒有了&rdo;的字典。

但他今天不講字典，只說要買一隻龕缸，向我化一點錢。他說：

&ldo;我今年七十五歲了，近來一年不如一年。今年三月裡在桑樹根上絆一絆跌了一跤，險險乎病死。靠菩薩，還能走出來。但是還有幾時活在世上呢?庵裡毫無出息。化化香錢呢，大字號店家也只給一兩個小錢，初一月半兩次，每次最多得到三角錢，連一口白飯也吃不飽。店裡先生還嫌我來得太勤。餓死了也乾淨，只怕這兒根骨頭沒有人收拾，所以想買一隻缸。缸價要七八塊錢，汪恆泰裡已答應我出兩塊錢，請少爺也做個好事。錢呢，買好了缸來領。&rdo;

我和滿姐立刻答應他每人出一塊錢。又請他喝一杯茶，留他再坐。我們想從他那裡找尋自己童年的心情，但終於找不出，即使找出了也笑不出。因為主要的賞識者已不在人世，而被賞識的人已在預備買缸收拾自己的骨頭，殘生的我們也沒有心思再作這種閒情的遊戲了。我默默地吸捲菸，直到他的辭去。

1官官：作者家鄉一帶對小主人的稱呼。

做父親

樓窗下的弄裡遠地傳來一片聲音：&ldo;咿喲，咿喲……&rdo;漸近漸響起來。

一個孩子從算草簿中抬起頭來，張大眼睛傾聽一會，&ldo;小雞，小雞!&rdo;叫了起來。四個孩子同時放棄手中的筆，飛奔下樓，好像路上的一群麻雀聽見了行人的腳步聲而飛去一般。

我剛才扶起他們所帶倒的凳子，拾起桌子上滾下去的鉛筆，聽見大門口一片吶喊：&ldo;買小雞!買小雞!&rdo;其中又混著哭聲。連忙下樓一看，原來元草因為落伍而狂奔，在庭中跌了一跤，跌痛了膝蓋骨不能再跑，恐怕小雞被哥哥、姐姐們買完了輪不著他，所以激烈地哭著。我扶了他走出大門口，看見一群孩子正向一個挑著一擔&ldo;咿喲，咿喲&rdo;的人招呼，歡迎他走近來。元草立刻離開我，上前去加入團體，且跳且喊：&ldo;買小雞!買小雞!&rdo;淚珠跟了他的一跳一跳而從臉上滴到地上。

孩子們見我出來，大家迴轉身來包圍了我。&ldo;買小雞!買小雞!&rdo;的喊聲由命令的語氣變成了請願的語氣，喊得比前更響了。他們彷彿想把這些音蓄入我的身體中，希望它們由我的口上開出來。獨有元草直接拉住了擔子的繩而狂喊。

我全無養小雞的興趣;而且想起了以後的種種麻煩，覺得可怕。但鄉居寂寥，絕對屏除外來的誘惑而強迫一群孩子在看慣的幾間屋子裡隱居這一個星期日，似也有些殘忍。且讓這個&ldo;咿喲、咿喲&rdo;來打破門庭的岑寂，當作長閒的春晝的一種點綴吧。我就招呼挑擔的，叫他把小雞給我們看看。

他停下擔子，揭開前面的一籠。&ldo;咿喲，咿喲&rdo;的聲音忽然放大。但見一個細網的下面，蠕動著無數可愛的小雞，好像許多活的雪球。五六個孩子蹲集在籠子的四周，一齊傾情地叫著&ldo;好來!好來!&rdo;一瞬間我的心也屏絕了思慮而沒入在這些小動物的姿態的美中，體會了孩子們對於小雞的熱愛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