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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非鹹的香味,會引逗我再吃。我便不由得伸起手來,另選一粒,再送交白齒去咬。不幸而這瓜子太燥,我的用力又太猛,&ldo;格&rdo;地一響,玉石不分,咬成了無數的碎塊,事體就更糟了。我只得把粘著唾液的碎塊盡行吐出在手心裡,用心挑選,剔去殼的碎塊,然後用舌尖舔食瓜仁的碎塊。然而這挑選頗不容易,因為殼的碎塊的一面也是白色的,與瓜仁無異,我誤認為全是瓜仁而舐進口中去嚼,其味雖非嚼蠟,卻等於嚼砂。殼的碎片緊緊地嵌進牙齒縫裡,找不到牙籤就無法取出。碰到這種釘子的時候,我就下個決心,從此戒絕瓜子。戒絕之法,大抵是喝一口茶來漱一漱口,點起一支香菸,或者把瓜子盆推開些,把身體換個方向坐了,以示不再對它發生關係。然而過了幾分鐘,與別人談了幾句話,不知不覺之間,會跟了別人而伸手向盆中摸瓜子來咬。一等到自己覺察破戒的時候,往往是已經咬過好兒粒了。這樣,吃了非戒不可,戒了非吃不可;吃而復戒,戒而復吃,我為它受盡苦痛。這使我現在想起了瓜子覺得害怕。

但我看別人,精通此技的很多。我以為中國人的三種博士才能中,咬瓜子的才能最可嘆佩。常見閒散的少爺們,一隻手指間夾著一支香菸,一隻手握著一把瓜子,且吸且咬,且咬且吃,且吃且談,且談且笑。從容自由,真是&ldo;交關寫意!&rdo;他們不需揀選瓜子,也不須用手指去剝。一粒瓜子塞進了口裡,只消&ldo;格&rdo;地一咬,&ldo;呸&rdo;地一吐,早已把所有的殼吐出,而在那裡嚼食瓜子的肉了。那嘴巴真像一具精巧靈敏的機器,不絕地塞進瓜子去,不絕地&ldo;格&rdo;,&ldo;呸&rdo;&ldo;格&rdo;,&ldo;呸&rdo;……全不費力,可以永無罷休。女人們、小姐們的咬瓜子,態度尤加來得美妙:她們用蘭花似的手指摘住瓜子的圓端,把瓜子垂直地塞在門牙中間,而用門牙去咬它的尖端。&ldo;的,的&rdo;兩響,兩瓣殼的尖頭便向左右綻裂。然後那手敏捷地轉個方向,同時頭也幫著了微微地一側,使瓜子水平地放在門牙口,用上下兩門牙把兩瓣殼分別撥開,咬住了瓜子肉的尖端而抽它出來吃。這吃法不但&ldo;的,的&rdo;的聲音清脆可聽,那手和頭的轉側的姿勢窈窕得很,有些兒嫵媚動人。連丟去的瓜子殼也模樣姣好,有如朵朵蘭花。由此看來,咬瓜子是中國少爺們的專長,而尤其是中國小姐、太太們的拿手戲。

在酒席上、茶樓上,我看見過無數咬瓜子的聖手。近來瓜子大王暢銷,我國的小孩子們也都學會了咬瓜子的絕技。我的技術,在國內不如小孩子們遠甚,只能在外國人面前佔勝。記得從前我在赴橫濱的輪船中,與一個日本人同艙。偶檢行篋,發現親友所贈的一罐瓜子。旅途寂寥,我就開啟來和日本人共吃。這是他平生沒有吃過的東西,他覺得非常珍奇。在這時候,我便老實不客氣地裝出內行的模樣,把吃法教導他,並且示範地吃給他看。託祖國的福,這示範沒有失敗。但看那日本人的練習,真是可憐得很!他如法將瓜子塞進口中,&ldo;格&rdo;地一咬,然而咬時不得其法,將唾液把瓜子的外殼全部浸濕,拿在手裡剝的時候,滑來滑去,無從下手,終於滑落在地上,無處尋找了。他空咽一口唾液,再選一粒來咬。這回他剝時非常小心,把咬碎了的瓜子陳列在艙中的食桌上,俯伏了頭,細細地剝,好像修理鐘錶的樣子。約摸一二分鐘之後,好容易剝得了些瓜仁的碎片,鄭重地塞進口裡去吃。我問他滋味如何,他點點頭連稱uai,uai!〔好吃,好吃!〕我不禁笑了出來。我看他那闊大的嘴裡放進一些瓜仁的碎屑,猶如滄海中投以一粟,虧他辨出uai的滋味來。但我的笑不僅為這點滑稽,半由於驕矜自誇的心理。我想,這畢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