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65頁

不但如此,連別的一切他所不歡喜的課都不上了。同學的勸導,先生的查究,學監舍監的訓誡,絲毫不能動他。他只管讀自己的《史記》、《漢書》。於是全校中盛傳&ldo;楊家儁神經病了&rdo;。窗外經過的人,大都停了足,裝著鬼臉,窺探這神經病者的舉動。我聽了大眾的輿論,心中也疑慮,&ldo;伯豪不要真果神經病了?&rdo;

不久暑假到了。散學前一天,他又同我去跑山。歸途上突然對我說:&ldo;我們這是最後一次的遊玩了。&rdo;我驚異地質問這話的由來,才知道他已決心脫離這學校,明天便是我們的離別了。我的心緒非常紊亂:我驚訝他的離去的匆遽,可惜我們的交遊的告終,但想起了他在學校裡的境遇,又慶幸他從此可以解脫了。

是年秋季開學,校中不復有伯豪的影蹤了。先生們少了一個贅累,同學們少了一個笑柄,學校似乎比前安靜了些。我少了一個私塾的同學,雖然仍舊戰戰兢兢地度送我的恐懼而服從的日月,然而一種對於學校的反感,對於同學的嫌惡,和對於學生生活的厭倦,在我胸中日漸堆積起來了。

此後十五年間,伯豪的生活大部分是做小學教師。我對他的交情,除了我因謀生之便而到餘姚的小學校裡去訪問他一二次之外,止於極疏的通訊,信中也沒有什麼話,不過略敘近狀,及尋常的問候而已。我知道在這十五年間,伯豪曾經結婚,有子女,為了家庭的負擔而在小學教育界奔走求生,輾轉任職於餘姚各小學校中。中間有一次曾到上海某錢莊來替他們寫信,但不久仍歸於小學教師。我二月十二日結婚的那一年,他做了幾首賀詩寄送我。我還記得其第一首是&ldo;花好花朝日,月圓月半天。鴛鴦三日後,渾不羨神仙。&rdo;抵制日本的那一年,他有喻扶桑的《叱蚊》四言詩寄送我,其最初的四句是&ldo;嗟爾小蟲,胡不自量?人能伏龍,爾乃與抗!……&rdo;又記得我去訪問他的時候,談話之間,我何等驚嘆他的志操的彌堅與風度的彌高,此外又添上了一層沉著!我心中湧起種種的回想,不期地說出:&ldo;想起從前你與我同學的一年中的情形,……真是可笑!&rdo;他搖著頭微笑,後來他嘆一口氣,說道:&ldo;現在何嘗不可笑呢;我總是這個我。……&rdo;他下課後,陪我去遊餘姚的山。途中他突然對我說道:&ldo;我們再來無目的地漫跑?&rdo;他的臉上忽然現出一種夢幻似的笑容。我也努力喚回兒時的心情,裝作歡喜贊成。然而這熱烈的興採的出現真不過片刻,過後仍舊只有兩條為塵勞所傷的疲乏的軀幹,極不自然地移行在山腳下的小路上。彷彿一隻久已死去而還未完全冷卻的鳥,發出一個最後的顫動。

今年的暮春,我忽然接到育初寄來的一張明片;&ldo;子愷兄:楊君伯豪於十八年三月十二日上午四時半逝世。特此奉聞。範育初白。&rdo;後面又有小字附註:&ldo;初以其夫人分娩,僱一傭婦,不料此傭婦已患喉痧在身,轉輾傳染,及其子女。以致一女(九歲)一子(七歲)相繼死亡。伯豪憂傷之餘,亦罹此疾,遂致不起。痛戰!知兄與彼交好,故為縷述之。又及。&ldo;我讀了這明片,心緒非常紊亂:我驚訝他的死去的匆遽;可惜我們的塵緣的告終;但想起了在世的境遇,又慶幸他從此可以解脫了。

後來舜五也來信,告訴我伯豪的死耗,並且發起為他在餘姚教育會開追悼會,徵求我的弔唁。澤民1從上海回餘姚去辦伯豪的追悼會。我準擬託他帶一點挽祭的聯額去掛在伯豪的追悼會中,以結束我們的交情。但這實在不能把我的這紊亂的心緒整理為韻文或對句而作為伯豪的靈前的裝飾品,終於讓澤民空手去了。伯豪如果有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