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呀,記著找你爸爸,你告訴他,我不怪他,我怪我自己。”
“三更呀,我把帳號記在你的相片後面,我隨身帶著,每天我都看上幾遍……”
“三更呀,跟你爸說,別找我了,就當我死了……”
“三更呀,媽不忍心掛了電話,你要保重啊,千萬別到醫院做……”
吳三更緊喊幾聲,可是,電話那頭再沒了聲音。烏龍女摟著他的腰,上半身貼著他的胸口。
“你媽怎麼了?”女孩問。
“我也不知道,只是覺得奇怪,你聽明白了嗎?”
烏龍女搖了搖頭,身體貼得更緊了。
“來吧……”烏龍女的眼裡燃著慾火。
“明天吧,我……我突然……不想了……”
烏龍女咬著嘴唇,抓起毛毯把自己裹了進去。
到底怎麼了?一整夜,吳三更的腦子裡塞滿了電話鈴聲。
第六章
胡花榮沒怎麼想就跨了進去。
她討厭丈夫吳山對她的稱謂,男人喊她“胡氏”。我沒有名字嗎?聽起來像是明清時期的婦女,這種殘渣真的死灰復燃,那現在他們豈不是白活了?本來,他們的事父親一直是反對的,父親說即使母親在世,她也不會同意的。父親說母親走的時候,始終握著他的手,當他把手指抽出的時候,母親的身體頓時空了。也許是因為職業的原故,父親相信這種在地球上進化了幾百萬年的智慧生物絕對有靈魂的存在,金木水火土,陰陽太極八卦,方生方死,這個世界當然對應著另一個世界,在那裡,他的靈魂軟軟地浸泡在一個沒有時間和空間的葫蘆裡,一聲輕微的聲響——比如現在她把父親的手指從自己的掌心裡抽出來,肌膚的磨擦便會驚動無處不在的靈視。病床上,那口濁氣在老人的胸口懸掛了整整一個禮拜,她相信它若即若離的狀態,就在死灰色的牆壁上游動不止。在某個遙遠的夜晚,有一個做愛時噴射的結合體,幾十年的成長,細胞分裂,新陳代謝,毛髮脫落,記憶喪失,病毒、排斥、癌變、擴散,最後在他的體內結束了死亡的輝煌。
胡花榮等待著,當父親顫抖著伸來手指,深夜時分的地鐵正穿過地下隧道,撕裂的回聲久久不止,折磨好像上了幾百遍的發條,父親掙扎著像要把發條掙斷一般說:“要……好……好生……照看……三……三更……”吳山用力點著頭,胡花榮已經泣不成聲,她雙手捂著臉,不忍心看到父親悵然離世的慘狀。
老人又把顫抖的手伸向外孫:“要……好生……照看……三……三……三……”
至死,他也沒能把“三”說完。
胡花榮跨進門的一瞬間,記憶突然讓她看到父親的骨灰,那個小小的方盒內,生命由一個低階的受精卵進化到純粹的無機物粉灰。四月,杏花飄香,它們被吸收,連同清明時節漫天飛揚的塵土。雨水是在節後的第三個星期降落的,胡花榮穿了一身奇怪的黑衣,沒有鈕釦,也沒有領子,吳山收拾好了行李,被雨水洗得十分清亮的槐樹此刻像一個懷春的少女,用那種慾望的影子盯著客廳裡婦人乾澀的身體。吳山從雜品間出來,他的頭伸了一半就縮了回去,胡花榮邁動雙腿,衣服和面板的距離像是目光和鏡中的影子一樣飄忽不定。
“現在就走嗎?”胡花榮問。
“你有事?”
“我就不能問一下嗎?”
“你應該把我們離婚的事跟你爸說,不然,他死得不明不白。”
“什麼不明不白?要不是因為你,這個家不會成現在這樣!你有臉說?我爸都要死了,我再上去掐他一下?可他臨走前是怎麼說的?他要我們把三更照看好!”
“你知道我沒這個能力,我欠下的錢,恐怕一輩子都還不完了,你帶三更走吧,到哪兒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