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岷換了一套胡服,坐在脫下紅衣著宮裝的公羊月對面,低頭捧著食盒,公羊月則撩開車簾,注視外頭的風吹草動,直到車夫揚鞭掉頭轉彎,跑出城門,他這才有些坐不住:「不是去宮中麼?」
「是行宮。」拓跋香正支著下巴,就著矮几假寐。
戰國時期,趙武靈王依星官諫言,在河東荒於、武泉、白渠三水匯流之地,堪輿後大興土木,首建雲中城,後昭成帝拓跋什翼犍南遷時,又起了一座盛樂城,兩城位置相鄰近,世人或稱其為東西兩都。到如今,拓跋珪復國後定都盛樂,而從前的雲中城雲中宮則演替為行址,那兒臨近皇家草場,宮人時常會去避暑狩獵。
宮門前例行搜檢後,三人由宮人引著往內殿去,拓跋珪早起策馬圍獵,而今正在拭弓,聽見稟報,忙擱下手頭之物迎了出去。
早聽聞小姑姑的兒子找回,他也想見上一見。
對於這位年長自己兩歲的魏王,公羊月印象淺淺,只依稀記得幼時曾有過不少接觸,那時候拓跋什翼犍還未退位,世子拓跋寔去世不過兩年,身為遺腹子的拓跋珪隨母居住,並不怎麼受待見,脾性很是溫和。
公羊月覲見時,發現這位表哥生得昂藏威武,爽朗清舉又不失貴氣,玉樹臨風又不屈勁節,乍眼看去只道非是池中物,再教人無法與回憶中的沉悶相重合。
兩朝變故,十數年蹉跎,少年逆境長成,確與當年再無可比。
三個人都面帶笑容,但因身份之隔,互相寒暄時親暱中總帶著幾分疏離,無論是母子倆,還是姑侄、表兄弟倆,能說的話翻來覆去都是套詞,公羊月覺得無趣,索性直奔主題。拓跋香說帶了些親手做的糕點,喬岷立時從殿外呈上。
拓跋珪眼力極佳,瞧出此子氣度絕非奴僕可比,料想是公主有話,於是遣退旁人,只留下暗衛。
「在下喬岷,叩見魏王。」
喬岷舉聲高呼,放下食盒,規矩俯首,隨後從懷中取出一條金烏帶,向前呈遞。拓跋香和公羊月對視一眼,顯然知其含義,識趣地找了個理由,先退到了偏殿暖閣,著內侍和宮女備棋盤,玩起握槊。
公羊月心不在焉,玩得隨意,他這個賭場老手沒一個時辰,竟然連輸了七八局,把所有的籌子都輸了出去。
拓跋香並不見高興,不需他讓,更見不得他無所謂的模樣,只沉悶地擺棋。這心裡頭裝著事,一不小心就擺錯子,她登時緊張得滿手是汗,且小心翼翼去窺看公羊月的表情。
這小動作觸動了公羊月,不知怎地,他想起在敦煌黑市裡頭,和晁晨玩棋的情景,自己也是這樣怒氣沖衝壓不住,結果老是失棋。想到這兒,他唇齒帶笑,掀起眼皮,坐直身子,本是想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她,但無意瞥見她眸中的渴望和認真,便高調地提子。
拓跋香反倒來了精神,脫口喊道:「再來!」
等話出了口,她才著急忙慌去看公羊月,見他笑容深深,不由又道:「月兒,你在想什麼,如此高興?」
「總不是在想你。」公羊月忽然有些煩亂,不想再陷在脈脈溫情裡,冷了臉,推開棋桌,趿上鞋子往庭中去。
拓跋香孤零零坐在毛氈上,有些頹喪,兩指輕柔鬢角。
轉過廊道,兩個小宮女抱著花束迎面走來,擦肩時垂首行了一禮,而後腳步沒停,看樣子是要往暖閣去。公羊月退回來,把人叫住。
一問,果真是用來裝點。
他伸手搓了搓花葉,終是沒硬下心腸:「晚些再去,公主她不耐此花的香氣,會起紅疹子。」
兩個小宮女立刻伏地跪倒,連聲告罪。
公羊月將人叫起,指著白玉石臺下向此而來的兩人,問道:「那是誰?」
宮女起身,扶著廊柱向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