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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

女人和這棟木屋,似乎有著一個秘密的契約。她們在他心目中互為形象。他能嗅到她身體上水和靈魂的氣息。他幻想就在這個木屋裡,再一次與她男歡女愛。因為在他的潛意識裡,他總認為凱瑞會帶著她的書籍和食物,離開這座城市,離開她的面板曾經稔熟的雨水和微風。她要越過一個海,沿著命運在她內心劃下的痕跡,走向遠方。而她的行囊中,滿載著她的家族故事。她的憂鬱的臉,在陽光下閃閃發光,散發著醉人的芳香。

阿芒按響凱瑞家的門鈴時,凱瑞正在睡夢裡說著夢話。她嘟著她的小嘴說:“我需要愛我的人,離我遠遠的。”這無疑是說,相愛者彼此也是孤獨的。愛的甘醇,只有在一定的距離裡,才能體味尤深。凱瑞的表兄曾經是位出色的騎手。凱瑞夢中的這段話,最先就是由他表兄創造出來的。她的表兄縱馬馳騁,確實有帝王之風。現在他在凱瑞的夢中,款款而行。令人痛心的是,這位表兄年紀輕輕就患癌症去世了。儘管他算不上凱瑞家族中最優秀的代表,卻也是很有個性的一個。他的可貴之處,在於向人吐露衷場。然而他卻一生未曾婚娶,備受倫常的煎熬。不過他對床第之樂、雲雨之事有非常深厚的理論素養和批判能力。

有一首民謠講述的是一個,關於舞蹈者的故事。這是凱瑞母系家族中的一個故事。晚輩們已經看不到舞蹈者了。他們幾乎忘記了舞蹈的含義。表兄卻在他病魔纏身之時,寫了一部《靈魂的舞蹈》的書。《靈魂的舞蹈》,敘述的是一個至今保留著諸多古老習俗的原始部落的故事。這個部落叫哈依族。哈依族除了維持生存的基本需要外,所從事的主要活動便是舞蹈。哈依族在他們賴以生存的小島上,舞蹈著四處遊蕩。於是他們的生活,每一天都像過節一樣。哈依族的婦女,不少是在舞蹈著的時候生下她們的後代。

凱瑞也喜歡舞蹈。這許是源於血液的緣故。許多年前,凱瑞在國內某大劇院的舞臺上,在一片變幻莫測的聚光燈的追逐下激烈舞蹈。音樂的金箔圍繞著舞臺的空間旋轉拍擊,幾乎從頭至腳地穿透她的全身,她沉迷於旋轉、騰跳之中。現在凱瑞在夢中聽到門鈴聲吱啦啦地響個不休。她閉著眼睛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走到門前時才把眼睛睜開。她衝著門外喊:“誰,你是誰?”

“我,阿芒。”阿芒的聲音有些激動。

“這麼早,有什麼急事?”凱瑞一邊說一邊開啟門。阿芒倏地竄了進來,他晃動著手上弗蘭克的邀請涵說:“天上掉下一個餅來,我要去法國巴黎啦!”

“去巴黎,好,很好啊!”凱瑞由衷地為阿芒高興。她知道這是阿芒一直嚮往的地方,也是她嚮往的地方。

從前阿芒幻想自己生活在異國他鄉,另外一個世紀裡。例如十九世紀。那時候的藝術家們津津樂道地,擁有很多浪漫派大師。那些浪漫派大師的血管裡,彷彿流動的不是血,而是芬芳的葡萄酒。

這一天,阿芒是與凱瑞一起度過的。午後他們來到一個小鎮。那是觀潮聖地,也是文化名鎮,歷史上曾出現過不少名人。那個大名鼎鼎的徐志摩便是其中之一。他那首贈日本女郎沙揚娜拉,凱瑞最喜歡開頭的那一句,“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像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這句詩常常讓她想象,日本女人那低頭鞠躬的模樣。凱瑞讀初中時,她們家來過十幾個日本客人,陪同前來的那位年輕的中國男人,圍著日本人前後環繞如同奴婢。凱瑞開始以為他在日本留學了幾年,傳染了日本式的繁褥禮節。後來才知道全因為囊中無物,是日本人給他出的這趟路費。父親說一個沒有路費又蝸居日本的中國人,就如同馬糞。於是日本人走後,凱瑞與父親開啟紗窗紗門,任蚊子蒼蠅自由來去。他們要散一散奴婢與東洋老財之氣。這天凱瑞從父親那裡明白了,尊嚴昂貴於生命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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