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對他說,就算是那時候自己不篤實,隨著幾個狐朋狗友開局票、吃花酒,也不過淡淡責備兩句作罷。這次事出,一直沒聽乾隆多說多問什麼,總以為不打緊,沒成想皇帝怒積於胸,不動聲色,處置得出其不意,竟然一語就要了命。自己年紀尚輕,素來一帆風順,從來沒有往“死”字上想去過,驀地來這麼一記晴天霹靂,震得四體發麻,腦子裡一片空白。
自定讞起到今日就刑,自己已經幾日幾夜不眠不食,張皇無措得自己都不相信,原來再讀了那許多書,再經了那許多事,真要做到“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視死如歸”都不是容易的事。
怔怔間,突然聽到門響,冷不丁地一個激靈,尚在疑惑時辰怎麼來得這麼快,就聽見了母親的聲音:“兒啊——”
英祥怔然回頭一望,不是母親又是誰?握著胸口倚在門邊,一臉的傷色卻沒有淚,嘴唇哆嗦得再也說不出第三個字了,眼見得雙眼上插就要暈倒。
英祥對父母的孝順是天生的性情,見狀一個箭步衝上去扶著薩王福晉,叫了聲“額娘”,即如年幼時受了委屈時一般,眼淚兩行就掛了下來。薩郡王在後面順著妻子的背脊,總算福晉抽了一口氣息緩過神兒來,顫巍巍的雙手捧著兒子的臉頰,眼睛看不夠似的左右上下一個勁兒地打量,最後道:“瘦了,瘦了……”
英祥早覺出福晉也瘦了,且臉色黃得發灰,嘴唇兒紺紫的,心裡面痛得抽筋似的,強笑著說:“我沒妨礙,倒是阿瑪額娘要保重身子……”
兆惠見著也鼻酸,過來安慰。因有皇命在身,他也不必行禮,只是柔聲勸道:“福晉節哀!仔細自己個兒身子!英額駙看著您這樣,叫他怎麼能安心地去呢?!”見福晉終於流出眼淚,知道鬱結的氣釋放出來就不至於再有哽住猝死的危險,於是又道:“還有些時間,薩郡王和福晉有什麼話趕緊說吧!”他看了看薩郡王和福晉身後,剛才明明通報有公主的車駕儀衛,卻沒有看到她,他素知這位公主並不是拘泥禮節的人,此時躲著不出來,叫人暗自奇怪。
福晉抹了淚,從食盒裡拿出美酒佳餚擺放在桌子上,小心地起了碗蓋,絮絮說道:“英祥,這是你愛吃的羊排、這是你自小兒就喜歡的酥酪、這是你上回還惦記的鹿尾……多吃些,多吃些……”
英祥在此情此景之下,如何進得了半粒米!然而為了父母高興,強自往嘴裡扒飯菜,吃著吃著淚水就下來了,怕福晉見了傷心又趕緊擦掉,吃了幾口,心頭酸堵,昨天一夜瞪著眼睛瞧天花板,倒是終於以為自己想開了的,此時才發現自己千般不願,萬般不捨,雙手顫顫放下碗筷,想起了什麼,要緊先交代道:“兒子不肖,以後不能給阿瑪、額娘盡孝了!阿瑪額娘不要以兒子為念,就當當年沒有養下我這個沒用的東西。以後你們自個兒當心自個兒身子,康康泰泰的,兒子在天上看的也放心。還有公主……”他下意識地看看四周,沒見冰兒的身影,心裡慘然,頓了頓又道:“如果她還住在公主府,還要請阿瑪額娘照顧著她些,她看著剛硬,其實心裡再軟弱不過的,又沒了孩子,也是我造的孽……”
福晉哽咽道:“你不要想得那麼多!這輩子,是阿瑪額娘對不起……你,來世……來世我們再做一家子!公主說一會兒也要過來看你,你們……也叫沒福……”
英祥住的屋子朝南,原本是很明亮寬敞的一間,此時陽光照進來,屋子裡暖融融的,奈何裡面的人都愈發覺得渾身冰涼。日頭越高,時辰就越緊。兆惠瞧著天色,又偷偷開啟自己一塊御賜的懷錶看看,雖然並不情願,但終於要做惡人發聲了。
“差不多了。”兆惠道,“王爺福晉請上邊上來。”
福晉哪捨得放手,緊緊攥著兒子的雙手不放,薩郡王知道躲不過此劫,上前來勸,好容易哭哭啼啼分開,福晉趔趄著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