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叫道:“喔——臣明白了,陛下取笑臣,是還記著往日的仇怨呢。臣……這就給陰貴人賠……賠罪。”他用勺子從酒尊裡淅淅瀝瀝的舀了酒,一步三搖的向我走來。“陰貴人,我給你賠不是了。我當年被逼淪為盜賊,被豬油蒙了心,一時起了貪念,綁……綁了你……”
他笑著在我跟前跪下,我忙從榻上起身,彎腰伸手虛扶:“使不得,將軍快請起。”
“十多年前的事了,要不是結識了陛下這等明主,臣這會兒只能繼續淪為盜賊而已……那時,那時……陛下為了救你,還跟我們幾個動了手。呵呵……呵呵……真是罪過啊……”他跪在階下,舉鍾將酒一口喝盡,搖晃著腦袋,毫無顧忌的暢言,“不過,陛下和貴人也真不該再責怪我,怎麼說,我這也算是成全了一段英雄救美的佳話啊,若非因此……”
他絮絮叨叨的說著渾話,劉秀也不生氣,命身邊的常侍代卬扶了馬武回席。我趁罅偷覷一旁的郭聖通,雖然劉秀擋在間,瞧不清她臉上的神氣,可那隻端鍾的手卻在微微打顫。須臾,她掩袖將酒一飲而盡,許是喝得急了些,嗆得咳了兩聲,邊上立即有宮女端水伺候她漱口。
殿上眾位老臣紛紛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自己可能幹的事,憶起往事,無不一片唏噓。我拿眼細觀,唯獨河西諸將不發一語,頗有窘意。高居上席的竇融一團和氣的面上謙卑從容,眼瞼低垂著,不知在思忖什麼。他們這些人都不是皇帝的舊故臣僚,如今到了雒陽,官位卻不在功勳彪炳的功臣之下,內心感到惶恐也在情理之。
我會心一笑,今天的宴席真的是越來越有趣了。
“父皇。”見眾臣談論得興起,皇太子劉彊從席上起身,走到父皇母后身前,一臉的興奮,“父皇興兵復漢,行軍陣戰如此英勇,兒臣從前略有耳聞,卻不曾聽父皇提起。父皇,你給兒臣講講好麼?”
那張充滿朝氣的少年臉孔,彰顯著無比的膜拜與期冀,雙靨緋紅的仰望著父親。
劉秀居高臨下的垂目對望,郭聖通摟住兒子的肩膀,五指按得極緊,劉彊感到痛意,微微縮了肩膀,不明所以的瞥了母親一眼。
劉秀淡淡笑問:“昔日衛靈公問孔子陣戰之事,孔子沒有回答,知道為什麼嗎?”
劉彊困惑不解,劉秀拍了拍他的頭,神情淡然的加了句:“此事非你所及。”
他收回手,若無其事的繼續與大臣們寒暄笑談,郭聖通面色雪白,眼神複雜多變,似怨似恨,轉瞬聞得身後一聲輕咳,才匆匆收斂,將仍是一頭霧水的兒子拉到身邊,細細安撫。
我扭過頭,卻發現劉陽不知何時已來到跟前,正跪坐在榻下,神態自若的取了食案上的刀,動作熟練的割著肉。他分完肉,恭恭敬敬的將盌盤遞到我面前,輕柔的喊了聲:“娘請用。”
我似有所思的夾了塊肉送到嘴裡:“陽兒,父皇問你太子哥哥的話你可懂?”
他輕輕一笑:“靈公問陳,孔子不對,典故出自《論語》。”
“我沒問這個。”我將肉嚼爛了,慢慢嚥下。劉秀的意思如果僅是為了向太子考證《論語》那麼簡單,也就不會讓郭聖通花容失色了。
“嗯。”劉陽斂起笑容,神情淡淡的,隻眼梢帶起了一抹得色,“孩兒絕不會讓父皇孃親失望。”
我點點頭,欣慰的關照:“以後行事更需謹慎,有分寸。從今兒起,這殿上的每一雙眼睛都會在背後關注你的一言一行。”
“諾。”他應了,隨後起身去給父皇母后行禮,舀酒、分肉,謙恭孝道之舉不在話下。
歌舞將盡,饗宴將散,我終於按捺不住,暗暗將目光投向鄧禹。
沒曾想,鄧禹竟一直在看著這邊,一時四目相接,我又是一震。他的神情太過沉重,重得像是千斤巨鼎,能壓得人喘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