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記得了?”
“記不起來了。”
“找過嗎?”
“老師這裡的,就已經是孤本了。”
“……”
他輕嘆了口氣。
過了一會兒,他抬起頭來,那雙清明的眼睛平靜的望著我這一邊,又像是篤定一般,輕輕的說道:“你的福緣不該如此之薄。”
我苦笑著:“可我,卻從未安逸過。”
“大概,是修行不夠吧。”
他淡淡的說道:“也許,福緣一到,會有人替你想起來的。”
“……”
我愣了一下,抬頭看著他沒什麼表情的,蒼老的臉,一時也不知道他這句話到底是安慰我,還是什麼意思,但看樣子他也不打算在多說了,而是拿過那本祝由十三科,又小心翼翼的吹了兩下,然後合起來,摩挲著站起身來,放到了旁邊的書架上。
他做這一切雖然都小心翼翼的,但當放下了書冊,回過神的時候,膝蓋就撞上了桌案的一角,撞得他差點跌倒下去,我急忙撲過去扶住他:“老師小心!”
他跌跌撞撞的站穩了,想了想,又笑道:“我是老了。hua”
我抬頭,看著他那一頭雪白的髮絲,嚥下‘胸’的酸楚,勉強笑道:“不過老師‘精’神矍鑠,一如少年。”
他也笑了起來:“是啊,人生百年,功名利祿,轉眼皆空,唯有‘精’神不滅。”
“這天底下能做到這一點的,除了老師,大概也沒有幾個了。”
“是沒有幾個。”
我一邊說,一邊扶著他慢慢的繞過桌案,就聽見他長嘆了一聲,說道:“老朽的這些學生裡,沒有一個,真正的懂得。”
我一愣。
我立刻意識到他要說什麼,急忙截斷他的話,勉強笑道:“所以,我們是學生,而你是老師啊。”
傅八岱被我攙扶著慢慢的坐了下來,然後說道:“你是不是特別害怕老朽提到他啊?”
我低著頭:“他受的苦已經夠多了。”
“老朽知道,”他輕嘆道:“他下江南,赴西川,還出了一趟海,大概,也經歷了一些苦難。”
“有一些,已經不是苦難了。”更像是命運給人的折磨。
“但這個世上的事就是這樣,總是一還一報,種什麼因,結什麼果。”
我痛苦的看著他:“所以,他當初火燒集賢殿,將來,就還要經歷那樣的苦難嗎?如你所說——不得好死?”
他淡淡的道:“那不是我說的,會由天定。我說過,種什麼因,結什麼果。”
我咬了咬牙:“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他種那些因,都是為了我,我願意替他承受那樣的果,哪怕和這座集賢殿一樣,遭受烈焰焚心之苦,也在所不惜!”
傅八岱微微一震,像是想要抬起頭來看我,但卻什麼都看不到,他搖了搖頭:“你這個丫頭,跟你娘,是一模一樣。”
這一次,是我心一震。
我娘……
在我面前,自從進京之後,傅八岱幾乎從來不肯輕易提到她,而就算在我西川四處打聽,找到當初所有的人,得到的訊息,都不足以拼湊出我孃的一個真實的模樣,那個人明明是我的母親,給予我身體和生命的人,卻突然在我的眼前變得那麼虛幻,那麼模糊了,讓我越發的對眼前的一切都不肯定起來——而現在,傅八岱卻主動的提起了她。
我壓抑著自己突突的心跳:“老師,還記得她?”
他立刻一笑。
“你說呢?”
“那,老師還記得她什麼?”
“她做的事,我已經記不大清了,她的人嘛……”他沉‘吟’了一番,然後笑道:“和你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