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一週。依著吳碧波還要到水榭後面,山坡上走走。楊杏園說了
一聲“哎喲”,扶著走廊的欄杆柱子,一挨身就坐下。兩隻手捏著拳頭,不住的拯
腿。何劍塵道:“你這是怎麼了,真個有病嗎?”楊杏園道:“精神有點疲倦似的,
我要回去了。”吳碧波道:“你不要把病放在心裡,越是這樣,病就越要光顧了。
走,我們還走走。”楊杏園也不作聲,微擺了一擺頭。站起身來,揹著兩隻手,隨
著走廊,就哼了出來。吳何二人隨到門口,各自坐車回家。
這時,天色已然昏黑,街燈全亮了。楊杏園回得家來,見富氏兄弟把桌子移到
院子中間,就在月亮底下吃飯。楊杏園道:“今晚的月亮又不大亮,怎麼不把簷下
的電燈扭著來?”富家駒道:“一扭了電燈,就有許多綠蟲子飛來,滿處亂爬,討
厭極了。”楊杏園說著話,人就向裡走,富家駒連忙喊道:“我們這還沒有吃哩,
楊先生怎不吃飯?”楊杏園道:“我不想吃飯,有稀飯倒可以來一點。”富家駿道:
“您真是有病吧?我看您有好幾天不能吃飯了。”楊杏園道:“大概因天氣熱的原
故。”說著,自己便走進自己屋子來,扭著電燈,見桌上茶杯涼著兩滿杯菊花茶,
地板上又放一盤綠絲衛生蚊香。心裡就想著,主人翁如此待我其忠且敬,樣樣妥貼。
人生只要有這樣的地方可住,也就可以安然過日子,何必一定要組織家庭呢。脫下
長衫,於是就在一張藤椅上躺下。心裡彷彿難過,可是又不怎樣厲害,只得靜靜的,
眼望桌上鐵絲盤裡,雜亂無章的疊著許多稿子的信件,都得一一看過。報館稿子,
一點也沒預備,還有兩篇自己要動手撰述的文稿,也還沒有一個字。翻過手背上的
手錶一看,已有九點鐘。這都是明天一早就要發出的稿件,現在還不動手,等待何
時呢?一挺身站了起來,不覺長嘆了一口氣道:“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未
幹。”坐到書桌邊來,喝了一杯菊花茶。往日是不大喝涼茶的,今天心裡焦灼難過,
喝下去,倒象很是舒服。索性把那一杯也接上喝了。心裡涼了一陣,似乎精神一爽,
於是把鐵絲盤裡的信稿,一件一件的料理,工作起來,就不覺得時間匆匆的過去。
忽然聽差捧著大半個西瓜,又是一碟截片的雪藕,一路送了進去。楊杏園問道:
“你們少爺,剛吃飯,又吃涼東西嗎?”聽差道:“這都快十二點了,還是剛吃飯
嗎?你是作事都作忘了。”楊杏園道:“哎呀,這樣久了,我倒要休息一會子。”
身子向後一仰,只見一把銅勺子,插在西瓜裡。聽差道:“我知道您是不大吃水果
的。可是您說心裡發燒,吃一點這個不壞。”楊杏園看了這涼東西,也覺得很好似
的,扶起那白銅勺子只在瓜裡一攬,就攪起一大塊瓤來就吃。吃在嘴裡,不覺怎樣,
可是吃到心裡去,非常痛快。放下勺子,於是又接上吃了幾片藕。有意無意之間,
不覺把一碟白糖藕片都吃完了。西瓜究竟不能多吃,就讓聽差拿了走。這時心窩裡
覺得有一絲涼氣,直透嗓子眼,人自然是涼快的。於是繼續的趕稿子。稿子趕完了,
就著臉盆裡的涼水,擦了一把臉,一看手錶,還只有一點鐘。料著富氏兄弟或者乘
涼還沒有睡,正要踱到前院來找他們說話,忽然肚子裡骨都一聲響,肚子微微有點
痛。心裡想,不要是西瓜吃壞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