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嚴的驕狂徐階是非常清楚的,知道這人最是偏激,事事爭先,連續兩次敗在吳節手頭,不知道要暴怒成什麼樣子。
吳節雖然也不是個好人,可這件事卻做得大快人心。
一想到這裡,徐階心中卻是一動,對吳節的詩作倒有些好奇了。
有想到前一陣子,自己的門生,新津知縣高問陶寫信來京城說,他的得意學生吳節被錦衣衛帶走,也不知道如今是何情形。恩師你身為內閣次輔,若有機會,還望看顧一二。
信中又將吳節同他的淵源說得清楚,字裡行間,讚賞之意溢於言表。
徐階下意識地將那封信從書架上揀了出來,又看了一遍,淡淡一笑,心道:問陶啊問陶,如今的吳節還需要別人看顧嗎?
當然,他現在正好遇到一道越不過去的坎,會試一直沒辦法報上名去。如果他願意,只需找天子說一聲就是了,可他偏偏不這麼幹。
從這一點就可以看出,這個吳節不是個簡單人物。
他如今在皇帝那裡正得寵,若連這種小事都擺不平,在天子心目中還談何地位。尋常人碰到這種事情,又關係到自己的前程,早就動用起一切可以動用的力量。但吳節偏偏不這麼幹,而是隱忍再隱忍,卻在士林中挑戰嚴世藩的文壇宗師地位,讓所有人都無法忽視他的存在。這個手段,當真是老道啊!
如此一想,徐階突然對吳節這人產生了極大興趣,忍不住攤開吳節的詩稿。凝神看了起來。
吳節的這首詩字很多,有點長。
徐階只看了一眼,眉毛和鬍鬚就無風自動,只感覺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有陣涼風從頭頂襲來,直接將身體吹透了。
看了半天。他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朝書架撲去,飛快地翻著架上的書稿,想將吳節投遞給自己的那份行卷找出來。
宰相的書房,用書山牘海來形容也不為過。
這間書房大得出奇。除了窗戶和大門,其他兩面整堵牆壁都被書架佔領了,上面滿滿當當地排著書、稿子和文件。
即便如此,還是有很多書稿沒處放,堆在地板上,將一個寬大的書房擠得非常窄閉。
他已經被吳節的詩句弄得心神恍惚。沒注意腳下。被絆得一個趔趄。整個人撞在書架上。
“嘩啦!”一聲,不斷有書本從上面跌落下來。有灰塵飛揚而起。空氣中瀰漫著一股陳舊的書味。
管家聽到聲音,急忙跑進書屋:“閣老!”
“不要緊的。”徐階笑著退開管家,手中捏著一張行卷,一笑:“找著了,果然在這裡。”
“是吳節的行卷,閣老不是說他的東西不屑一看嗎?”
“此一時,彼一時。”徐階坐回椅子,將吳節那份卷子反反覆覆地看起來,表情依舊十分平靜。
管家心中突然有些擔心起來,忍不住偷偷打量著自家這位相爺。
卻見,徐相眼睛越來越亮,手背上那些細微的寒毛也悄悄豎起,脖子處更是起了一圈小疙瘩。
沒有人比管家更清楚,這是徐閣老激動時的模樣。可他自重身份,從來不會在別人面前表露情感,但這卻篇不了管家。
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徐階這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將稿子珍重地放在案上,回頭看了管家一眼:“什麼時辰了。”
“午時。”
“該吃飯了啊!”徐階又轉過頭去,看著院子裡的白雪,看著雪後初晴,碧藍如洗的天空:“上點酒吧!”
管家驚得幾乎叫出聲來,做了他二十多年幕僚和管事,他對徐閣老的生活習慣知道得一清楚。
徐閣老這人怪,日常從來不喝酒,也不喝茶,甚至不吃一點肥肉,說是這些東西受用之後容易亂人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