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後半程他走得很快,他再不進城,再不看報,甚至街談巷議都不再聽,他埋頭一直前行,一直到回了上海又來到南京。他聽著上級的委派和安排,做著因這些委派安排而需要做的事務,卻一直沉默,麻木地沉默,這沉默連他自己都已經無法分清是淺層次的自我痛責苦還是深層次的信念動搖,但現在這位引領他走上這條道路的老師站在了他面前,老師用他那柔和卻盛著威嚴的目光凝視著他,他的思緒沒有活過來反而快要凝成冰塊。萬籟俱靜之中只有明月靜靜朗照,大錯鑄成,責任必須追究,後果必須承擔,死者已矣,作為生者唯有他來承擔,也唯只該他承擔。蘇家灣的家是回不去的了,現在他也沒有任何理由再留在組織裡。
蘇德信不知道除了自請處分引咎退黨之外,還有其它什麼承擔責任的方法。
蘇德信的退黨申請最後被曲楓截了下來,曲楓見字,雖處百忙之中,仍抽空從上海趕來南京。他唯一沒料到他一來到南京,還沒顧得上找蘇德信談話,就遇到俞志銘的事情。
“城市資本家豢養的走狗兇殘強大,鄉村地主及其爪牙也同樣的殘忍狡詐,這都需要我們勇敢無畏地去鬥爭。革命道路不會一帆風順,這條路上不可能沒有坎坷曲折,不可能沒有困難和犧牲。歷史和時代需要我們這代人去面對這些困難,承擔這種犧牲,哪怕是巨大的困難和犧牲……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此時曲楓的心緒很複雜,一如腳下的秦淮河水,在靜夜裡翻騰滾湧。
“我……”
“謝雲山同志的犧牲,我心裡也與你一般的痛惜。可是隻流於內心痛惜而不痛定思痛奮發圖強,於民眾於國家於民族都是無益。你在這個時候請求我將你開除,作為多年師生我只能認為你如此請求不是出於懼怕以圖逃避,但作為領導我卻只能判斷你太粗疏衝動凡事不以大局考慮。你大概並未想過我處分你能解決何種實際問題,且不說其他同志的想法,就說謝雲山同志,你對得住他嗎?”
“這……”這句話深深刺中了蘇德信,他霍地抬頭。
“發生這一事件,非你一人之過。”曲楓說到這裡頓了一頓,“這些日子以來,我也一直在思量此事。思之再三,覺得甚至也不該簡單歸罪於黃大扣。總之,這件事很複雜……”也許是因為心裡難過,也許是因為很多事情實在難以言明,曲楓的聲音不知不覺地小了下去。
“龍田縣農運問題,暫且不說它了,說說眼前吧。”過了好久,曲楓才緩緩吐出一口氣來,繼續說話。他換了個話題。“老方的工作積極性高,方向也正,只是方法時有欠妥。他此次對小朱的處分可能就有問題。按理說我該多呆幾天,但最近南方前線戰事緊急,上海工作繁多,實無法久留。我走之後,這兒的事就交給你了。這次增派來南京的同志,除了你,張雁林還年輕,俞志銘就更……總之我真正放心的人只有你。”說到這兒他停下了腳步,抬眼凝視蘇德信。“從南京產業分佈看,棉紗廠和紡織廠是重點,船工碼頭也不容忽視,至於學生運動,那就更是個大陣地……這情況是雜亂了些,但是我相信,你能處理好這些問題。”
第三章(11)
“老師……”蘇德信嘴唇在顫抖。
“嗯?”曲楓懇切的目光深深定在他臉上。
“……是。”蘇德信是緊緊咬住了牙,才穩定了自己,同時從齒縫中擠出來這個清晰明確代表著肯定的“是”字。
“運氣真好……過關!”從碧玉巷出來,剛才在老師跟前一臉嚴肅的俞志銘從心眼裡笑了出來。
“老師讓你去當新聞記者。”張雁林還在想著剛才曲老師的說話。“你有什麼打算?”
“工作嘛,得慢慢找,哪有現成的。現在——”這事俞志銘倒沒怎麼放在心上。他拉起張雁林。“走,我請你吃飯。”